乡村的年是最具民俗特色的,它从腊月开始预热。

“民以食为天”。一进入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腌渍肉鱼。养得肥肥的家禽就要开刀问斩,于是撵得鸡鸭鹅满院子飞,大人在后头追,小孩伸开双臂在前头堵,鸡儿最是机灵,头一缩,瞅准了机会,往孩子的裆下奔去,孩子一急,拢腿下蹲,扑通坐在地上,鸡逃之夭夭。大人顾不上拉起孩子,一个饿虎扑食抓住了鸡的尾巴,鸡扑腾着挣扎不得,转动着小眼珠瞅着主人似乎在说,还没玩够呢,干嘛这么急呢?孩子跑过来,拔下几根好看的翎羽送给一旁微笑着的小姐姐做毽子用。再或者,从集市上买来鲜活乱蹦的鱼、膘肥肉厚的五花肉。几天后,阳光遛到每家每户,瞧见墙壁上挂满的鸡啊鸭啊鹅啊鱼啊肉啊,开心一笑,那腌渍的鱼肉都可着劲地冒油。

腊八到了,应该熬腊八粥了,可是现在人们大多不做腊八粥,只有少数几个老年人还传承着这传统技艺。我的邻居杨奶奶就是做腊八粥的高手。她端出选择好的上等糯米,掺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豇豆、红糖,放进锅里,兑上一大锅水,她微笑着坐在灶下烧火,炉火映红了她那满是褶皱的脸,是那么慈祥,那么幸福。腊八粥熬好后,那色香味俱全,让你不由得咽口水。杨奶奶慷慨,挨家挨户分点尝尝。要是哪家有才过门的媳妇,她非看着她吃完一碗腊八粥才放心,用她老人家的话说,吃了腊八粥,早生贵子不用愁!

年在腊月里逐渐升温。人要过年,先人也要过年呀!于是在腊月二十三之前,家家户户还要祭祖。所谓的祭祖就是到先人坟上焚烧纸钱。记忆中,跟着父亲去上坟,那时穷,不能买足够的草纸,就用麦秸代替。于是,父亲一手挎着盛满麦秸、草纸的篮子,一手拉着我来到一座座坟前,烧几张纸几把麦秸,父亲拉着我跪下一起磕头,父亲总是重复那句“保佑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吧”。那时“过上好日子”就是“解决温饱”。上坟就是一种祈愿,一种寄托。当时不仅是我家如此,其他人家也是这样。人穷,先人也穷,家家户户的坟上,几缕青烟,几声炮仗,消失在寂寥空旷的野外,稀稀拉拉的麦苗瑟缩在风中,寒鸦缩着脖子呆在枝头。

先人祭祀过了,还要祭神呢!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嘴上把糖瓜粘”,腊月二十三是北方传统小年,也是一年一度的祭灶节日。祭灶顾名思义就是祭祀灶神,据《周礼》记载,商朝时民间便有供奉灶神的习俗,并将吁琐之子黎当作灶神。按照《周礼》的说法,祭灶习俗起源于上古,最开始的时候祭品多为肉食和酒水,后来这种祭祀习俗逐渐流传至后世。人们在祭祀灶王爷之前,会先在门外放一挂鞭炮,寓意庆祝灶王爷上天复命。同时,还会在灶王爷的神龛下摆上供桌,放上鸡肉、猪肉、鱼肉,以及各种新鲜的水果和甘醇的美酒,希望灶王爷吃饱喝足之后,能够心满意足的上天帮自家说好话。

后来随着时代不断发展,祭灶的形式和内容有所简化。记忆中,就是在灶台烟囱的下方放一碗麦子,香插在麦子里,烟囱上贴着印刷的峨冠博带、阔面长髯的灶王爷。而今,这些内容和形式都没有了,间或有年长的在灶台旁默默祷告一番。

腊月二十三一过,返乡民工一拨连一拨。街上人多了,街道一下子变窄了。商贩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挣钱的大好时机的。辛苦了一年的农民也该犒劳犒劳自己了,更何况还有腰里揣着大把大把钞票的农民工兄弟呢!

一扇扇皮白肉红的猪肉,一条条紫红的牛腿,吊挂在铁架上,摇摇晃晃。鱼虾活蹦乱跳,溅起盆中的一朵朵水花;鸡鸣鸭叫高亢,掀起了一片喧哗。春联写满吉祥话,鞭炮蕴含祝福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买卖声嘈杂,不时传来“卖冰糖葫芦了”的吆喝声。

大包小包的年货往家运,成箱成箱的酒往家搬,置办年货成为这段时间的主旋律。年也随之红火起来。

大年三十,锅碗瓢盆响,老少烹饪忙。凉菜,炒菜,烧菜,样样全。管他多不多,不弄七八个菜,能对得起自己吗?忙碌的婆娘,从锅里夹块牛肉,放进男人的嘴里,问“烂不烂?”男人嚼着肉,咕噜了一声,点点头。淘气的儿子看到了,嚷着,“我也尝尝!我也尝尝!”

端菜上桌,放炮屋外。噼里啪啦一通响,进屋,围坐,开瓶,满酒,说两句吉利话,吃几口向心菜。老年人细嚼慢咽,年轻的大快朵颐,小孩子狼吞虎咽。吃,吃,吃,放开地吃,一年来的辛劳让这吃来犒劳犒劳吧!

晚上,烟花绚丽了天空,春晚娱乐了乡亲。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村子里鞭炮齐鸣,声震九霄。好一个太平盛世乡村年!


       (本文已登载2021年2月10日《蚌埠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