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节,年的脚步就踏踏有声了。家里人少安静,拾拾掇掇之中思绪就不由自主地跑远,跑到小时候去看家里人忙年的火热与乐趣,一幅幅温暖的画面放电影一样在眼前呈现,熟悉的饽饽香味儿便透过热气腾腾的蒸汽扑鼻而来。

  老家栖霞的“花饽饽”好吃又好看,儿女婚嫁、生子亦或老人祝寿等人生大事,都要蒸几锅花饽饽参加庆典。顾名思义,花饽饽就是在饽饽上做出各式各样吉祥的花鸟鱼虫,再染上不同的颜料。婚嫁、生子或者祝寿的形式不同,花饽饽的内容、寓意也各不相同。农村人平时的生活简朴单调、忙碌劳累,但人生大事却隆重得很,从不含糊,他们把对儿女、对老人、对孩子的美好祝愿和祈福,都寄托在精巧灵动的花饽饽上。

  过年蒸的饽饽相对比较简单,却也有平时不可比的仪式感,一般有桃饽饽和枣饽饽两种样式。蒸饽饽是母亲和邻居大妈、婶子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母亲和邻居张大妈、崔二婶年年相约一起合作,一来因为一个人干不了这件大活,二来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拉近感情,几个人配合默契,说说笑笑间就把几锅饽饽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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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我们家蒸的时候,头天晚上临睡前要把面和好,总是由力气大的父亲出手,每年和两盆面蒸饽饽,这也是他的骄傲。“面酵子”是提前打好的,父亲挽起袄袖,拉开架势,把面酵子倒进一大盆白面里,两只大手慢慢搅动,母亲在旁边负责加水。父亲的两只拳头一下一下有力地捣在面团上,捣出一个一个圆圆的窝,再把面团到一起,蘸着水再捣开。循环往复中,面团光滑了,面盆和手也都光滑得没有面渣了——三光合一,面就和好了。

  和好的面放到温热的炕头上,用另一个盆扣好不留缝隙,再用薄被或者毯子盖住保温。父亲的袄袖并不急着放下,先美美地抽袋烟,和母亲聊聊明天蒸饽饽的程序,才洗洗睡下。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起床,准备工作刚就绪,大妈和二婶也就过来了。母亲把睡眼朦胧的我从被窝里拽起来,腾出大炕来放上面板,紧张有序的劳动就开始了。

  母亲们的手真是神奇得很,一块块面团到了她们手里,揉啊搓啊团啊,一个个大饽饽就活灵活现地做好了。我在她们中间穿来穿去,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不够,母亲嫌我碍事,揪一小块面团塞给我,让我自己揉面随便做个什么。人家的面越揉越光滑细腻、柔软温热,我的面越揉越干硬皱巴,二婶就笑着教我一些技巧:面要顺着一个方向揉,节奏要快用力均匀,要把手心的温度揉到面里。我哪里能理解得了,只管照着她们的样子比划,慢慢地,我也能揉得挺像那么回事。

  做桃饽饽真是个技术活,二婶做得最好。揉好的面在她两只手里轮流团,快镜头一样让我眼花缭乱,一会功夫就团成椭圆形,这才完成了第一步。把椭圆形面团放在面板上,用两只手心内侧轻轻用力按压、提升,反复几次,一个活生生的桃尖就做好了。桃饽饽好不好看,关键就是桃尖能不能做得恰到好处。

  枣饽饽的做法相对简单,把揉好的面团成圆形,把两枚贰分的硬币粘在一起,先在圆饽饽正中轻轻压两下,压出好看的纹理,再用两个小手指对着穿个孔,往上轻轻一提就是一个枣眼,然后呈分散状再按顺序压出一些枣眼,最后在枣眼上整齐地插上大枣丝就完成了。

  做好的饽饽上锅蒸,烧火的活就交给父亲了。蒸饽饽一定要烧木柴,木柴是早就劈好备下的,有时候是松树枝,有时候在苹果树枝。老家的饽饽做得好吃,与烧树枝、大锅蒸有很大关系。火候也有讲究,什么时候生火,什么时候慢火,什么时候旺火,什么时候撤火,那都是有分寸的,可不能没心没肺地一把火烧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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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红的柴火烧起来,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和深郁的树脂香,多好闻的味道啊!这香味源源不断地传送到大锅里,等到饽饽的麦香在白色的水蒸气中弥漫开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氤氲着一种令人陶醉的气息,甘甜、馥郁而湿润。等到饽饽出锅掰一个大家分享,那香味便又进入所有人的嘴里、胃里,让人整个身心都舒畅起来。

  除了蒸饽饽,还要蒸发面的包子、发糕等面食,不仅仅是为了在一年中最悠闲的这段时光好好享受美食,也有寄托来年发家致富、蒸蒸日上的意思。我结婚以后在蓬莱安家,每年过年都要收到母亲和姐姐、嫂子们送来的饽饽,分给婆家的亲戚朋友们。如此,栖霞饽饽的香味又飘到了蓬莱的饭桌上。

  这几年,传统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栖霞的花饽饽和棒槌花边得到了广泛的宣传,很多人录视频、拍照片,一些做工好的人还得以去各地进行文化交流。但是在我心中,谁做的饽饽也不如小时候母亲和邻居们做的秀美、香甜。而今父母离去很多年了,每到年关依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和大妈、二婶蒸饽饽的情景,那些童年的美好记忆像冒着热气的饽饽香氤氲在心中,在心田激起层层涟漪。

  小年一过就该蒸饽饽了,不知谁家锅灶前,又会飘出热气腾腾的饽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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