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休的老齐最近喜欢去菜市场买菜,而且特别喜欢去鱼市。菜市场里,摆摊的商贩都会亲热地称他老板:“老板,你看看这菜多新鲜,保证是没有打过药的绿色环保蔬菜,最适合你们这些有钱人啦。”老齐听着很受用,在职时很多部属私下里也这么称呼他。

他背着手、踱着步继续向前晃,肚子向前挺着,对这些溢美之词他听得太多了,这些菜农,嗯嗯……

其实更让他听着舒服的是鱼市的商贩,他们才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物,你听听这称呼:“领导,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这鱼你肯定认识,也肯定吃过,来一条吧。”老齐笑盈盈地并不回答,心里想:“算你识相,这鱼我肯定吃过,这叫鲽鱼,最好吃的部位是鱼头。俗话说:鲽鱼头,鲅鱼尾,这我能不知道?”老齐指了指那条在鱼缸里开怀畅游的大花鲢鱼说:“把这条给我称了,今天我想尝尝胖头。”

提着鱼的老齐又回到了赞美之声此起彼伏的菜市里,他是个爽快人,从不讨价还价,选购了环保蔬菜,神采奕奕地回家。

老齐爱人看着价格不菲的蔬菜,脸拉得特别长,嘴里嘟囔着:“天天买这么多看着新鲜的蔬菜能吃得完吗?退休了就去找同事们聊聊天喝喝茶去,怎么迷上买菜了,净给家里添乱。”老齐悻悻地听着爱人唠叨,一言不发,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退休了,就是落地的凤凰。

老齐退休前是税务局局长,那时候风光,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的。他在位时找他办事的人不少,那时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将一句话放在前头:啊,这个这个,不管什么事情,凡是违反原则的咱不能办哈!

话虽这样儿说,但他也帮人办了不少事。司机小李要用公车送他父亲去医院看病,他二话不说就批了;商业局王局长的外甥也给安排到税务局上班了;某乡镇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他通过熟人运作上岗的,如此等等,好事做得也不少。

退休后,他感觉有好多人变了,看着就不舒服。这些人也约他在一起吃过饭,但饭桌上不再把他安排到主宾的位置上了,虽然大家谦让了一会,但主宾的位置却是新上任的税务局长。

敬酒的时候也不是前呼后拥了;碰杯时,也不讲究杯子的高低了。老齐懂,这叫“势利”。

局里与他同住一个小区的下属小王,近来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起路来扭呀扭的,见了面既不称老局长也不称老领导,竟然称他老齐大哥。嘚瑟啥呢,不就是她爱人刚当上派出所所长吗?老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心中无限感慨:唉,世风日下啊!

老齐接受不了这瞬息的转变。

此后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检讨自己的过往,有没有得罪过谁,有没有找他办事他没给办明白的。想着想着就失眠了,他发现这个灯红酒绿的小城似乎已经把他排出在外了,那个曾经的圈子已经容不下他了。

他有自知自明,想帮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喜欢菜市场,那氛围能让他找到久违了的感觉,令人兴奋。

看到爱人一脸的不屑,他又不好意思去菜市场了,家里菜实在太多了。

炎热的盛夏来到了,老齐还是睡不安稳,常常失眠,这滋味真不好受!

老齐的父母还在乡下住着,索性去乡下去,一则看望一下二老,二则远离这尘嚣俗气的世界换一个环境散散心。

乡下的环境果然令人神旷心怡。大概有十年没有认真地看过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了,那条河还在静静地流淌着,水波澹澹,述说着往日的故事。那山虽没了挺拔的松柏,没了先前成片的树林郁郁葱葱,但依然踏实地躺在那,身上附着淡淡的翠绿,展现的却是一种与时俱进的生机。老齐看着、想着……

午饭后,老齐来到了从小嬉戏打闹的老街。

老街的青石板路还在,只是上面有一些雨后的淤沙,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条沧桑的老街里显得格外刺耳。“看来好久没人清扫了,这些不知从哪来的细沙把那些老石板快盖住了,再过几年就看不到石板喽”,老齐自言自语。

老街的南口有一棵梧桐树,这树有些年头了,远远望去依然枝叶繁茂。老齐来到树下发现了令他惊讶的事情:树下的阴凉处有一个人躺在门板上,正鼾声如雷,睡得那香甜劲堪比躺在金丝绒床上沐浴春宵。

仔细看,这个人头枕的居然是两块砖头,刹那间惊呆了,羡慕了。这样的环境能睡得这般香甜,真乃神人也!老齐暗叹。

这个人他认识,是他的发小,就住在这棵梧桐树的附近。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不忍心叫醒他……

约莫半个时辰,发小醒了,发现老齐后也是吃了一惊:“哟,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年头没见到你了”。

俩人回忆了一会儿过去,老齐就憋不住问:“在门板上也能睡着,你不嫌咯得慌?” 

发小嘿嘿一乐:“庄稼人,习惯了”。老齐接着说:“你心真大,睡得这么沉这么香。” 

发小站起站身来说:“每天混上三个饱,只想着地里的庄稼,不想别的,从不做美梦,你看我这身板还行吧?”

老齐的目光从头顶扫到脚底,心服口服。

发小收拾好门板对老齐说:“我不陪你了,我得到地里转转去,看看地里缺苗不。晚上过来,让我老婆准备几个菜,咱俩喝两杯。”

老齐起身,拍了拍并无泥土的屁股,爽快地应道:“好!”

不一会,老齐看到发小扛着锄头向村外走去。身后传出嘹亮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

晚上,老齐带了两瓶好酒,两人在发小家的小炕桌上边喝边聊,没有祝酒辞,喝得很随意,说话也很随意。

老齐发小说:“你睡不好觉就是闲的,让你忙上一秋,累得跟死狗似的,看你能不能睡着?”

老齐问:“你就没有什么心事?”

发小爽朗地笑着说:“现在不是大集体生产队那时候了,各家门各家户,各人有招各人使,谁也不用看谁的脸子过日子,哪来的心事?你看我现在这一身膘,血压啥的都不高。”

老齐慢吞吞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咂摸着发小这话的滋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想他干啥?老齐觉着是这么个理。

发小开玩笑说:“这么着,这几天没事就跟我下地去吧。”

第二天,老齐就跟着发小上山种地了,虽然沟沟坎坎的老齐不太习惯,但偶尔搭把手的事还能做。一天下来,累得浑身散了架一样,老齐回到家就想摸枕头,

晚上也不像放电影一样去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

老齐在家住了一个礼拜,天天晚上睡觉踏实,早上脑子清亮。

老齐回到城里,他动员爱人跟他一起回乡下住,他说村里清静;他说村里的山水养人;他说村里有一条大河,波浪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