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年到延安县李家渠公社沟门大队黄家河生产队下乡时,我们队有三女两男五个知青。不久,三个女生们各奔前程,队里就剩下我和杨根昕两个男生了。

  队里穷,我俩没有单独的窑洞住,一直住在队里大门不关的饲养室里,女生离去,我俩才得以搬到了她们住过的窑洞。

  这个窑洞曾是仓库,最深处立着有一个与窑洞同宽?与墙等高的椭圆形的、粗荆条编成的大囤子。这么大的囤子,只能是装粮食用的。

  住的是石窑,两侧土皮墙面还在,顶部的土皮均已脱落,露出层层叠叠的石片,很恐怖。

  囤子所挡,后墙仅露出弧形的上部。半圆形的墙上分布一些鸡蛋大小的圆洞。被囤子挡住的后墙下部是否也有洞,不得而知。再看四周,左右两侧墙面和下面的墙角也有一些几乎同样大小的洞口。这个窑洞既然曾是粮库,自然是老鼠光顾的“天堂”。

  石窑寒气逼人、阴森恐怖、陈旧不堪。

  晚上,刚吹灯,就被接连不断的“叮里咣啷”声音惊醒。

  不知有多少只老鼠在窑里乱窜,弄得锅碗瓢盆乱响。它们不管不顾地闹腾,时不时还发出唧唧吱吱的叫声。我打开手电一照,瞬间停止了喧闹声。只见后墙上每个圆洞,都被老鼠占据。它们头朝外,毫不畏惧地盯着看你。手电灯光把两只小眼睛照得亮晶晶的,还反射出红色的光点。

  关了手电,闹声依旧。有的甚至窜到炕边的土灶上,与我们的铺位近在咫尺。再打开手电,它们依旧迅速回到洞口,红眼珠静静地盯着看。它们仿佛奇怪,自己的地盘怎么来了外人?

  没法再睡。室友小杨起身,想来个水淹七军,他用马勺从水缸里舀出水,一勺一勺地灌入墙根的鼠洞。鼠洞很深,灌进多少水都不见满。

  天刚亮,隔壁姓陈的富农不满地过来,说可不敢再灌水了,水都流到他家,把地上的鞋都泡了。原来鼠洞通到他家,所以总是灌不满。

  到夜里,一切照旧。老鼠们继续翻天覆地地叫着、跑着、跳着。有的还嘎吱、嘎吱地磨牙般咬着硬物。我们开始担心行李箱和书籍会被啃坏。

  我俩决定晚上不睡了,与老鼠大干一场。

  一定要先抓住一只,予以惩戒。

  怎么抓呢?我想起上小学二年级时赶上“除四害“运动时,捕捉麻雀的一种方法:在院子里斜支一个筛子,里面放点诱饵,将长绳的一头拴住支筛子的木棍上,把另一头攥在躲在远处孩子的手里。静静地等待麻雀跳进筛子,迅速拉倒木棍,把贪食的麻雀扣在里面?

  我们起来,找来了小树棍,支起洗衣服专用的大脸盆,里面放些白天炼油剩下的油渣。绳子倒用不着,老鼠钻进脸盆,自然会碰倒脸盆,被扣在里面。

  我们做好了这一切,吹灭了油灯,静等老鼠出洞“入瓮”?

  没一会儿,只听“砰”的一声,脸盆果然扣在地上。我用手电一照,脸盆在上下颤动,还发出碰撞的响声,被扣在了里面的老鼠正在挣扎,寻找出来的办法。脸盆很深,老鼠难以顶开。我们起来,用手按住盆底。没想到老鼠顶盆的劲儿很大,用手压起来很费劲,肯定是一只大老鼠。

  总用手按着也不是办法。如何应付,我们一时没想好。想等天亮再说。于是在脸盆上面压上重物,免得老鼠将盆顶翻,然后回到炕上,钻进被窝?

  老鼠一刻儿没消停,继续在盆里折腾。脸盆里发出砰砰的响声闹得我们根本无法入睡。打开手电一看,不得了了:老鼠正在盆边刨地,企图将地面挖出一个槽,钻出来?

  不能让老鼠得逞,否则功亏一篑。我们赶紧起来,虽是深夜,睡意全无。老鼠在盆里,我们看不见它。又不敢掀开脸盆,怕老鼠跑掉?真不知如何是好。

  手足无措考验着我俩的智慧?

  我搬开重物,将脸盆轻轻掀开一个小缝,等待露出鼠爪或鼠头。可老鼠并不上当,它不傻,知道小缝背后有人,小缝儿只是诱饵,所以躲在里面一动不动?

  我想人在旋转时,头会晕的道理。为让老鼠找不到北。我开始在地上转动脸盆,正传、反转来回倒。转了一会儿,轻轻掀开一条缝儿。这次看到了一条粗粗的老鼠尾巴尖露了出来?老鼠可能已经晕了。但我俩不敢去拽,有几分胆怯。怕老鼠回过头来咬人。于是二人倒手,继续转盆。转着转着,再停下来,打开一条缝。

  这次,老鼠的头终于露了出来。

  我迅速用膝盖抵住脸盆,竭尽全力,将露出三角形的鼠头紧紧压在盆沿外。老鼠挣扎着,只见它的头翘起,双眼突出,几乎被挤了出来。

  从鼠头来看,老鼠真的不小!

  怎么拿获,又在考验我们的智力。

  我死死抵着脸盆,动不得身。小杨回头寻找可用的家伙。他发现村里石匠临时放在我们窑里的工具袋。里面有一把淬火时夹錾子用的长把大夹钳。他取出夹钳,紧紧夹住脸盆外面老鼠的头,几乎将其夹扁。我才敢起身,掀开脸盆?

  打开脸盆一看,好吓人!竟是一只连尾巴足有一尺半长的大老鼠!肚子鼓鼓的?它张开四肢、无力地胡乱划拉着,企图摆脱困境。渐渐地,身体松懈了下来?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硕大肥胖的老鼠。过去上学时,古文课《诗经·硕鼠》中描述的硕鼠,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被大夹钳紧紧夹住的鼠头,从嘴角流出了血,眼睛无力地闭上了。确保它已死后,我们把它扔到门外冰冷的雪地里?

  回头躺下,所有老鼠们都不知去向?我们美美地睡下,一夜再无鼠闹?

  第二天一早,我们打开门,想仔细欣赏一下被夹死的老鼠?

  不想,雪地干干净净,任何老鼠的痕迹全无,连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

  是老鼠没死,跑了?或是被狗吃了?还是被隔壁的陈富农家的老猫叼走了?或是被饲养员扫院子时清除了?均不得知?

  以后,我们用这种方法又捉住几只老鼠。终于缓解了夜间老鼠们翻天覆地的折腾,才得以安静地睡在那冰冷如窟的石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