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看时,却见母亲拎着一袋子核桃小跑着追了过来……


       去年的大年初二,陪妻去走娘家。岳母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还没吃上几口,老娘就打来电话,说,你还不快走,人家大喇叭里喊了,说是在外边儿的赶紧走,一会儿封村儿你们可就走不了了昂!

       急匆匆地,逃也似是的离开家,再离开村子。等拐了弯儿,就走出了老爹老娘那不舍的目光,也就走出了那一个劲儿催促的唠叨声……

       回头再看时,却见母亲拎着一袋子核桃小跑着追了过来……


      不管怎么着,去年总算在家陪老人过了个年,也给乡亲们拜了年……


       安平城南,滹沱河故道冲积出的这片白土地上,大年初一拜年的习俗从未改变。早早地吃过饺子,去坟上给先人们敬上新年的饺子和酒菜,便回村开始了流传了千百年的必不可少的习俗礼仪———拜年。

       你看吧,大年初一一上午,农村的街道上是热闹的,是熙攘的。十个一群儿,二十个一伙儿的,满大街都是拜年找头的人们。辈儿大的在前面领着,辈儿小岁数小的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地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先喊上了,“二大伯(二爷爷)……俺们给您拜年来啦昂……”前头的刚跪下就被从屋里撩门帘迎出来的老人乐呵呵地给搀了起来,嘴里说着,忙屋里来暖和暖和,外边怪冷地。咱有烟有糖,刚沏好的茶,来,尝尝看还行不?你兄弟从北京捎回来的,这不给你们留着哩!

       老人招呼后边儿的都进来,还一边问着,那个后生是谁,这个小儿是谁家的?噢,二臭哇,都这么大了?在别处我还真不敢认哩……

      其实,二臭他们几个穿的各各节儿节儿的,在人群后头膝盖还没挨地儿就被满脸笑容的二奶奶给迎起来了,他们还没磕头哩!


      我跟着上完坟之后,便先去近当家的叔伯那里去磕头。伴随着一声真挚的“大伯大娘,俺给您们拜年了昂”,便磕在堂屋的砖地上。大娘先是惊喜地一声嗔怪,哎呀,忙别磕了,我还没扫地哩,你看把新裤子都弄碜了!同时赶紧伸出手来扶,又说,咱不时兴这个昂,你看人家谁还磕?你在外边这么多年,怎么还净讲这老理哩!

      我也是过五十的人了,每逢在家过年,大年初一出门前娘总是嘱咐,说,见了长辈得磕头昂,你净不在家,这回来过年了,不能短了长辈们的礼数!今儿个是过年里哩可……


      跟着本家的叔伯们走在村里的大街上,遇见一伙儿又一伙找头拜年的乡亲们,相互客套着说笑着。有人发现自己的一位大伯在人群里,赶紧挤上前去忙说,“刚上您那儿去了,您却出来了,给您撂门台儿上了昂!”随后就有起哄的,“那不算昂,再给你大伯磕一个!”


        拜年时每个人穿的都是这一年里头最漂亮的新衣裳,所以这传统的拜年从另一个视角看过去,也可以称得上是农村版的“时装秀”了。

       那些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了农村,不知是谁学的谁,小青年们一下子都穿起了刚刚兴起来的西服。一两个扣子的大翻领儿西服里面却是厚实的棉袄,脚上有穿皮鞋的也有穿黑条绒棉布鞋的。上初三那年我有幸也穿上了西服,藏青色带黑色竖条纹儿的那种,本村知名裁缝给做的。我还算讲究儿,西服里面坚决不穿棉袄,而是一件米白色的套头尼龙衫。虽然与同伴儿们一样冻得小脸儿通红,但我们都说不冷。大人们都说,这叫小子不冷,酱瓮不冻。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仍想不明白,那些年的冬天咋那么冷哩!

        大股里叔叔拽住三股里侄子非让人家给他磕头,街上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来,给我磕一个,磕了我把皮夹克给喽你!”

       “俺不给你磕,你怎么不给俺爷爷磕哩?”

       “谁说我没磕!我去你家刚给俺叔磕了!你看我这裤子上的豆腐渣,你也不把门台儿上扫干净……”

       “给他磕!怕什么!给叔磕头拜年不丢人!磕吧!”人们笑闹着,“你说话算数昂,别糊弄人家!”

       “什么话嘛!磕了我立时就脱给他!”

       暄闹的人群里竟有人叫起好来。

       左右看看,都是善意的鼓励的笑脸。“哈就在这儿了!叔,给您拜年了昂!”大侄子“扑通”一声跪在了他叔的跟前。

     “磕了、磕了!把皮袄给人家,给人家!”人们一边笑着,一边把皮夹克给扒了下来,带着叔叔的体温穿到侄子身上。

      那是一款飞行员样式的三紧大毛毛儿领儿皮夹克儿。后来,据说,这位当叔的挨媳妇儿剋了……


     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长辈们也都早早地洗了头刮了脸,换上干净的新衣服新鞋子,一改平日里的奔波忙碌而是从容地走在街巷里,与乡亲们互道新年的问候。


       父亲最近几年该找的头越来越少了,在串完几家大辈之后他便径直走向自己的舅姥爷家。磕了头,问候过老人平安,然后被扶起来坐在那个已经被岁月磨圆了棱角儿的枣红色钱柜子上,喝着刚刚沏好的热茶,陪自己那九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的姥姥一聊就是半天。

        聊刚刚过去的一年里的唏嘘感悟,也一起憧憬着这刚刚到来的新的一年……


        这不眼看着就又要过年了,再一转眼间就又要过去了,那么年是什么呢?


        也许……


        年是我与妻儿提着大包儿小包儿走过的那条回家的路,是进家门时叫的那一声娘,是俺家大门儿二门儿的门楣上娘铰的红红绿绿的花剪纸。年是三十晌午娘熬的那锅肉菜,是屋里倒满酒时我在院子里放响的鞭炮声。

       也许,年是初一早起上坟时爹那铿锵有力的脚步,是上坟路上与同样也擓着篮子的父老乡亲们相互的问候寒暄。

       年,就是给长辈们磕在门台上的那个头,也是多日不见的发小儿欣喜地喊你时吓你一大跳的招呼声。

      也许, 年还是大年三十儿的午后父亲躺在沙发里如雷般的打鼾。年,还是破五那天,把我们送走后,父亲又敲起的那响彻村子上空清脆的豆腐梆子的敲击声……




                              2021年2月3日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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