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南亚参加一次关于青少年教育成长的业务交流会,我奉命作主旨发言,效果还不错。散会后,南方的一个与会同事找到我:你的关于中小学教育研究和青少年成长的书不仅中小学老师爱读,社会反映也很好。我有一个亲戚是个企业家,乐施好善,他读过你的书,知道我在这次研讨会上能见到你,希望你回国在G市停留一下,他有个女儿,正处于叛逆期,当父亲的已经束手无策,希望能和您谈谈……

我打断她的话,诚恳地说:我没有成熟经验,恐怕无能为力。

这个同事连忙摇手,说:没关系,我这个企业家亲戚要搞一次慈善活动,您不会拒绝吧。

她这一“军”,真把我“将”住了,她还说这次活动要等我到再开始!我只好答应去接受一次企业家的慈善教育了。


我们坐国际始发班列到G市。出站后有车把我们直接送到一个星级宾馆,我想退房,同事说,你尽管休息,从你上车开始包括这次活动及组织安排,全由我这个大咖亲戚出资一手承办,并且得到政府方面同意。她还和我说:这个企业家从自己女儿身上想到了当今社会上青少年的心理状态和社会认知,觉得当今世界的潮流里一些年轻人对社会、对父母、行为、道德、品质尚有参差不齐的差距。会后,这位企业家将设立基金会,出资奖励先进。

既如此,我无话可说。同事又舍弃回家,全程陪我走马观花地浏览了这个南方的大都市,给我的印象G市真比我所在的H市繁华的多,大街上车水马龙不说,到处可见非洲的男男女女,这是H市所少见的。

南方市民上班时间比北方晚得多,我的同事开车接我去会场已是九点以后。车在一座大厦地下车库停好以后,我随同到大厦中层的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在陆续进出的人群中,同事把我领到有我的名字的座位坐下。

我环顾左右,看到进场的老人居多,甚至还有被人搀扶的耄耋之年的老者,我身边的人大概是领导和知名人士,一个个绅士风度十足,见面都是互相抱拳谦恭问候,再看台上仅一桌一椅一麦克,别无他物。倒是两旁的对联令我困惑于今天会场上内容,对联写的是:

尊老敬老把昨日待我变今日我待

扶危救困让华夏传统再永世辉煌

横批是:行善积德

入场的人差不多了,我左右两边位置还是空着,而且没有名牌。也就在这时,邀我来这个大都市的同事领着一位满面红光看去五十多岁的人走过来。他出现后,前边的人都站起来打招呼,但他却挥挥手向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那个同事和我说:认识一下吧,xxx先生,我的亲戚,有名的企业家,本次活动的策划人、出资人,大会的主持人,他向我伸出手:我曾经是个小学老师,读过您的书,真想向您讨教,我有一个女儿……会后我们再谈……我的同事向他亮亮手表,他说:时间到了,陪好我们的客人。他和前排的人一一握手,出去了,我的那个同事在我身边坐下来。

台上大幕落下来,大厅里一片安静。

当大幕再徐徐升起,台上有两分钟时间是空的。突然间,人们伸长了脖子看到了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企业家背着一个老人上台,工作人员赶忙搬上来一个小沙发,他把老人轻轻的放在椅子上,向大家微笑了一下,抹把头上的汗水。人们把目光一下集中到老人的一条腿上:他的裤管是开着的,打着厚厚的绷带!  

大厅里静极了,人们都望向台上,这位老板身体有些许发福,他抹把汗水之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然后向大厅里的出席者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走到麦克前:谢谢大家的光临,我们今天的会,不,今天的活动就从这位老人说起。他,是一位我们每天看到的、每天起的最早的、出现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城市美容师,在茫茫的人海里没有谁注意到他!他把我们城市的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有谁关注过他?可就是这样一位老人,看见一个孩子掉到一个边远街道的暗井里后,他用两手托着孩子呼救,在冰凉的脏水里坚持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啊,那冰凉的城市下水道,足足坚持四个小时啊,才被我公司的一个保安发现了,救了老人和孩子!医生说他的腿被脏水泡得已经感染,并且这种深度感染,要很长时间才可以恢复!老人在这个城市无亲无友,我留他在公司养伤,他说儿子处了个对象,是从国外回来的姑娘,他想回去休息,看看这个从外国回来的儿媳妇。我决定把老人送走,腿好了我再把老人接回……   

话音未落,大厅里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当时我流下了真诚的、感动的泪水。

接下来这场活动(这位企业家不让叫开会)更让人感动,前半场先是有目的的表扬几位孝顺父母、善待街坊、社会上的老人的姑娘小伙,台下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并响起热烈的掌声;下半场则换成另一种方式,有几个劣迹斑斑的小青年,现身说法,当场忏悔,有的跪在台上痛哭流涕。结果场内出现了父母原谅了孩子,那些忏悔的小青年转身给这位企业家鞠躬、敬礼、跪在台上,有的在台上向场内的老年人磕头……最后是这位企业家的一段即席发言:他说他有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从小送到国外读书,学了西洋人的一身怪癖,任性叛逆,我行我素,伤透了父母的心,据说现在已回国,但,不回家,现在也不知在哪里……

散会以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可能是流的眼泪多了,被同事看出来,她和我说:你的任务还没完,今晚上我的亲戚当面向你讨教:他想知道作为父亲究竟哪里错了?她的女儿怎样才会回到父母身边?我这个同事和我说:你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想了一会,眼前出现那个独出心裁组织这场活动的企业家,那些被请到的坐在台下的领导、知名人士,(后来,我的同事告诉我:那些台下的名士是自己来当观众的)和这位大咖居然把救孩子腿上感染的老人背上台作开场白------确实有新鲜感,不过我还没悟透这位老板独特安排的匠心,也不清楚哪些坐在台下的领导、知名人士是这次活动的参加者还是和我一样被邀请来的。我又想到,这位老板举办的这场活动或许有更深层的意义。所以我回答我的同事:我希望是一场很深刻的人生教育课。

晚上和这位企业家见面是推脱不了的,但我不想像我的南方同事说的那样是什么一家之谈,我大多是在听。我更多的是在思考---在优越家庭的孩子要怎样成长?我真不希望这样的孩子变成社会上的待解的课题!父辈的优越业绩是奋斗的结果,子女只有继续努力才会守住上一辈的辉煌,古人讲的“治家容易守业难”应当理解为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上升到国家层面何不如此呢,青少年他们也是国家未来的一代。


我要走了,买的是经停郑州的夜班飞机票,我的南方的同事让我和她的领导见个面,我谢绝了。因为是私人活动,再说我的心情还没有恢复如初。我的同事说的对,这位企业家的活动是有些与众不同,但好像他不是突发奇想,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也不是显示财大气粗,他最后有段话,是在自责,后悔不该相信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把一个不喑世事的孩子送到外国去读书!他说:他的孩子在自己的国家接受教育绝不会让他如此闹心!

去机场是南方同事送的,我真的好好感谢他:G市的几天我感受到了南方大都市的繁华,又受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生教育课。我想这位老板的商业收入一定是风生水起,他的善举更会受到千万人的祝福和赞誉。

上了飞机,发现我的座号是临窗的C位,还没坐下就看到两个空姐用机上的轮椅从舱门口抬过来一位老人,我一看原来是那个活动现场的“城市美容师”!而且和我邻座——B位,空姐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嘱托我一路关照,我心想,这两位姑娘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和这位老人的缘分要比她们早的多呢。老人坐下了,自己特意把剪开的裤腿布拽了拽,歉意地说:药,有味。

这时,我真的嗅到了浓浓中药味。

机上播音员开始广播起飞前注意事项,空姐在舱内做正常的巡视检查,看来飞机就要起飞了。也就在这时,舱门口跑进来一位近乎是张牙舞爪的姑娘,她手拿着好像是机票,背上的双肩包成了单肩挎,嘴里喊着:服务员,A座,A座!我的座位在哪里?空姐接过机票,把这个打扮很特别的姑娘送到和我一排的A号位,空姐说:您靠窗户,请吧。我正要起身让她过去,这个姑娘却睁大了眼睛,抽搭鼻子,用手帕捂住嘴,不说话,光摆手,站着不动!空姐看看我,看看老人,对她说:中药味,治病的。那个姑娘摇头,拿开堵嘴的手帕:我要换座位!空姐回答:对不起,小姐,本次航班满员!那姑娘跺下脚,抢过机票:我下飞机!空姐无耐的摊开手---机舱门已关闭。

姑娘又一次拿开手帕:对空姐说:换头等舱,我有钱!

座位上的老人已看出原因,他和空姐说:要不,我到过道去吧,这药,味大。

这时,靠拢过来的旅客看不下去了,有人喊:小姐,你有钱,包专机呀!太不像话了!……

我拉过姑娘:我和大叔换换座位吧。

可能她也知道自己理亏,顺我这个台阶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空姐和我小心翼翼地把老人移到我的座位上。

飞机起飞了,慢慢加速,一会就升到了万米星空。

夜间飞行开始了,舱内柔和的灯光下旅客们有的已进入梦乡。我身边这个姑娘在抽泣,她也许在后悔,在检讨自己的所为。我已没有睡意,不时的给姑娘递上纸巾,拍拍她的脊背,算作无言的劝慰。一会儿,她不哭了。

她从窗口向外望了望,回过头和我说:过湖北,就是河南了。

我点点头:是的。你去河南?

她又看了我一眼:是的,郑州。

回家?反正我也睡不着,和姑娘聊了起来。

这一聊,我简直觉得世界上的一些事的巧合在冥冥中是无法解释的:这个姑娘正是那个号召积德行善的企业家“回国不回家”的女儿!她到郑州是去男朋友家!而后边事情的发展更让你瞠目结舌:坐在我身边的老人,正是回家看国外回来的儿媳妇的!你能想到是……  

姑娘和我说:她生下来就是个小公主,她说,她爸爸半生打拼,敢作为,任性出名,而她,更胜爸爸一筹,从小去英国读书,爸爸买好了房子,存上任其花销的巨款,但她嫌离学校远,自行卖掉,入住公寓。长大了,玩腻了英吉利,又入了法兰西,上了大学,考试挂科,一气之下,回国!她爸爸无可奈何,只管她花钱……

我上下打量这个孩子,挺可爱的,直爽,大胆表现自己的无羁所为。我那时突然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这个孩子居然说:你问哪国的?处着的?还是分手的?我说:当故事听吧。

这姑娘好像一点也不隐晦,讲到英国处的男朋友时她一脸怒气:英国人绅士,扯他妈的蛋!和我处朋友的男孩子看似风度翩翩,和我吃顿饭,要和我上床,我扇他嘴巴,让他滚!在法国,遇到个男孩子,没搭讪几句话,在大街上搂住我亲吻,我又是大嘴巴侍候,他跑了。

当我问道和河南小伙认识过程时,她告诉我,是她追的小伙子。她说,在武当山,她要如约拜访一位知深的道姑,那天下大雨,她一下滑倒。险些掉下悬崖,是这个小伙子把她救上来,所以她认定非他不嫁!小伙子不同意,他把小伙子拉到悬崖边:逼问小伙子同意不?不同意她就跳下去……

当这个姑娘和我说的正得意时,我身边的老人转过身吃惊的看看姑娘说:你,回家?你怎不回家呢!

读到这篇文章的人,此时你应该想到下文了吧。

飞机在郑州经停,时间不长,又是那两个空姐把老人送下飞机。我无法知道后来的事。


回到H市,我的心情仍然无法平静,我担心这个姑娘的结局,也惦念老人的腿好了没有?那位企业家独出心裁的积德行善活动让我一下明白了:他在忏悔自己对女儿的溺爱,他把希望寄托给社会,他多么希望他的女儿能回归像中国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接受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像那副对联一样:尊老敬老把昨日待我变今日我待;扶贫就困让华夏传统再永世辉煌!

几天之后,南方的同事发来微信:企业家的基金会开始运作。

她的女儿仍没有回家!

后来,同事又发来信息:婚事是个喜讯,那位老人接纳了这位儿媳妇,条件是接她爸爸来参加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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