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六是个不善交际的人。

  他不爱喝酒,尤其是白酒,再好的白酒喝到嘴里都觉得像被灌辣椒水逼供似的。他不爱大声说话,与人聊天,他大多是在很谦逊地听着,很少发表意见。

  宁六在朋友黄埔眼里,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黄埔打电话央求他去参加一个饭局:“哥,你一定要来哈,今晚我请的都是很尊贵的客人,对我很重要,你一定得来啊!”

  宁六一听就头大,但不得不去。

  妻子让他换下穿了半辈子的制服,妻子郑重地说:“脱下你那个‘爹爹衫’换上西装。那边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换上正装一是显得你对客人尊重;二是给黄埔脸上增点光彩!”

  “穷穿西装富穿棉,老板穿休闲,我这身是正宗的行货军品”。

  宁六嘴上狡辩着。

  他换上了妻子递过来的“天之蓝”。

  宁六来到国际酒店六层,走廊里有一个人在打电话,脖子上挂着一串金色珠子,珠子个头很大,初步判断这一串得有八两以上。

  电话声音很大,他可不想听别人的隐私,推门进了999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人正用牙签剔牙。宁六想:今晚怕是有羊腿,这哥们在磨刀呢。

  黄埔赶忙介绍,这是马总。

  落座约二十分钟后,在一遍遍电话的催促下,又来了李总、牛局一行男男女女四人。

  上菜了,门口打电话的“大金链子”进来了,打着哈哈向在座的——点头致意。黄埔介绍,这是杨总。

  菜如流水般地上来了,宁六本想倒杯啤酒,在朋友黄埔及众人的劝说下,勉强倒上了一杯“辣椒水”。

  陪客人嘛,不能让朋友丢了面子。

  牛局端起酒杯,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三层意思:一是感谢,二是幸会,三是欢迎。

  然后是一大堆客套话后,一口闷下满杯白酒,宴席开始了……

  一杯下肚后,“大金链子”杨总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客户欠我那四百万货款下个月才能到账。”

  马总一听恍然大悟:“哎呀,我那六百万至今还没到账呢,我差点给忘了。”

  “你看你们,这点小事,只要咱牛局一出面,不都是小菜一碟嘛?”李总看起来年龄很大,声音却很洪亮。

  “就是就是,来来来,牛局,咱们喝一个……”

  包间说话的声音开始提高了至少三十个分贝。大家一起举杯敬牛局及夫人,牛局夫妇很谦逊,微微一笑,又一杯酒下去了。

  第三杯酒是马总和杨总敬牛局夫人的,他俩一口一个嫂夫人嫂夫人,叫得比亲妈还亲。

  三杯下肚,混战开始了。

  有人开始大声叫服务员,不停地催菜,然后再点一个爽口的菜,再加一个养生的菜。

  宁六这个陪饭局的看着桌面上的东西脑补了好久,也断不明白过会客人还会要啥。

  杨总突然大着嗓门喊:“服务员,给上一碗醋。”

  服务员刚要离开,马总就把服务员叫住了,一本正经的大声说:“这道菜有点咸了,在别的饭店可不是这个味道,告诉后厨大师傅。”服务员唯唯诺诺。

  “来来来,嫂夫人,你的耳坠闪闪发亮,都晃我眼了,我敬您一杯……”杨总嚷着端起酒杯向牛局夫人旁边奔去。

  众人在牛局的大笑声中跟着笑了起来。

  不一会,服务员气喘吁吁地来到宁六跟前问:“先生是你要的醋吗?”宁六低声说:“我不吃醋。”

  “我吃醋!”李总边说边笑边看了身旁头发黄红相间的女人一眼。

  众人又笑。笑得很有意味——因为酒喝得很豪爽,很有味道。

  朋友黄埔开始离开座位,转着圈倒酒——从开始到现在,他基本插不上话。

  杨总正在与一个重要人物聊微信呢,后背可劲地往椅子上靠,他大声说道:“我视频给你看哈。”就拿着手机扫荡了一周。只听对方尖锐的声音说:“别让人看到我!”

  牛局有点不高兴,皱了一下眉头。

  杨总马上改为语音模式,说了一句:“回聊哈!”接着端起酒杯,向牛局敬起酒来。

  牛局一脸正气,淡然地应了,却把目光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女人。

  宁六与黄埔对看了一眼,还是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站起来说:“各位老总,有需要告诉我就行,我来招呼服务员。”

  说着,宁六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走到外面走廊一个僻静处抽烟。

  不远处他看到服务员正在手忙脚乱地往盘子里捡东西,端的菜撒地上了,好像是盘炸春卷。

  宁六眼睁睁看着服务员慌慌张张地端着一整盘春卷从跟前走过。

  他忽然想起牛局点过这道菜。

  宁六回到房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菜盘,盘子里的炸春卷只剩下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