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张


  办了个小店。

  小店是个小社会。住进来的那些南腔北调的客人,讲着些南来北往的奇闻逸事 ,或堂堂正正 、胸怀坦荡,或委委琐琐、鬼鬼祟祟,或志满意得、喜气洋洋,或满腹忧虑 、愁眉不展。百人千面,种种形态、神态、心态,不一而足。

  把那些异于常情的人或事记录下来,留作酒后谈资,说起来,也挺有趣。


  先说说开张的艰难。

  寻址、设计、装修、购置一应物品,往来奔波。最挠头的是办理那些开业手续。

  遭遇一大批制服:卫生、防疫、物价、工商、税务、环保、消防、公安等等。哪座庙都得拜到,哪个和尚放的屁都是神气。

  上窜下跳,躲闪腾挪,求人打点摆桌子,哭穷放赖甩票子,花费两个月时间,终于拿到了执照。


  却在不经意间受了些磨难。

  上缴一万三千多元人民币从公安局请回一台“清华紫光”,作旅店上网登记用。不能挑选,不能侃价,不买不行。后来听人讲,市场价不过四千元而已。

  保安公司给我们安了警报器,收费一千多,然后又要安排人过来给我们“保安”。我们则需要提供保安人员的工资、制服、休息室等等。

  屁大个买卖,哪里有地方摆放这路神仙?不过是借口收费而已。于是,每年两千来元的保安费就成为固定支出。

  开了张发票,忘记写日期了,税务局坚决要罚款。费尽周折方才摆平。从此,对这等大盖帽不敢小觑。


  一个小伙子热心地帮我们安装有线电视,忙活了好几天,可以节省点安装费。还未来得及申报,接到了一张罚款通知。

  这年头,罚款司空见惯,找找人就是了。

  找到了他们同一系统的老上级。

  却不巧的是这伙计刚退休回家两个月。俗话说,人走茶凉 ,这次凉得有点快。在任上可能得罪了谁,处理这事的几个人听说后,那态度简直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反攻倒算般的冷酷,秋风扫落叶般的……

  递出话来:找错人了。


  听说人是由猴子变来的,因此,一些现象可以从它们那里寻找根源。动物世界里讲的,那猴王在位时,独霸一方,不可一世,群猴效忠,妻妾成群。一旦下了野,僚属们倒戈的迅速,情侣们背叛的利索,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人工材料的花费算是白瞎了,交上初装费五六千,另送上一万六千元的罚款。


  开张不到一个月,忽有朋友告诉:“你们的小店上电视了。”

  说来说去还是社会主义好,雷锋虽然早已不在,助人为乐的精神却代代相传。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帮助我们做广告,赶紧通知几位熟人熬夜看重播。

  主持人出来了,侃侃而谈。镜头转向了我们的门面,然后画外音:有个别旅店不认真登记,没有身份证也提供住宿。电视上出现了我们那位接待员的大特写,说了四个字“破破例吧”。接着,市公安局一位领导严肃地谈起了旅店业应加强住店人员登记的重要性、必要性、紧迫性……

  操,是个反面镜头!

  第二天,接待员苦笑不得:昨天上午,两个年轻人来住宿,说没带身份证。我说不行。他俩赖那不走,说是忘了,下次一定注意。我看他俩挺老实的样子,就说了一句,这次破破例吧,准备登记。他们又突然说有事不住了。怪不得那个小伙子总往后躲,原来是在偷拍。

  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


  有人说:“人生是由无数小烦恼穿成的念珠,达观的人是一面笑着一面数念珠的。”

  我在数念珠。


  二、老英雄


  初夏,住进几位浙江人,是来送一位老人到疗养院的。老人先暂时到小儿子家住几天,儿子就在旁边楼上。


  清晨,凉风习习,老人走出家门。背微驼,眯缝着眼,走路慢慢的,却算不上蹒跚。到了旅店门前小广场,双手叉腰,左一脚,右一脚地踢起腿来,虽然不过三四十度。

  “您多大年纪啦?”“九十三。”

  了不起!我们一般人怕不容易活到那么大,如果万一不小心坚持到九十多,别说踢腿,至少不得用三条腿支撑着地球?

  我伸出拇指称赞他:“您身体真好。”

  “不行啦,”他多少有点耳背,南方口音不大好懂,拍拍胸脯:“腰直不起来啦。”

  与他的亲戚唠起家常来,知道老人早先是黄埔军校的,后来在大连工作过一段时间。

  黄埔军校?那是一段令人肃然起敬的历史呀!


  几个人围在老人身边。老人眯缝的眼睛里,闪出一丝锐气,慢腾腾地告诉我们,他是黄埔十二期学员,1938年毕业,学开飞机的。第一次上天是在杭州上空打日机。(按时间推算,可能是凇沪会战期间)

  我问他,打下了多少架敌机?他说“十二架”。没弄清是一个人在二战期间打下那么多,还是那次战斗大家一起打的。

  他说,后来跟着傅作义起义了。解放初期建设大重,他是工地总指挥。再后来来了文革,他被安排到什么地方“学习”了四年。(大概是当时折腾人的“学习班”)最后回老家了。如今年纪大了,自理不易,让小儿子联系到大连星海疗养院来了。

  已经是暮年了,把一切都会看得风轻云淡。

  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舍生忘死,搏击长空,是值得我们敬仰的老英雄。

  爱屋及鸟,这词用得未必准确,从此,我们对他小儿子一家人也格外高看了。


  一个星期后,我碰见他的小儿子。告诉说,已经住进了疗养院,但这几天还要去协调点事:与他父亲同房间的是一个八十多的老人,他父亲嫌那人年龄太大,要求换个房间。

  九十多岁的嫌八十多岁的年龄大,这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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