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有意到内蒙古的额济纳旗旧地重游,却想不到促使我马上成行的最主要动因竟不是建在该地的、我曾经服役所在的东风航天城,而是近年来急速升温的胡杨林“看树”热。


  戈壁“骄阳”

  1970年,我刚到当年的东风航天城,就记住了胡杨,但不是源于“看树”,而是“烧树”。在那物资短缺的年代,煤的供应须优先保障航天城发电厂、铁路等公用部门,凡需在家生火做饭的军人、职工,只能靠从戈壁滩上捡拾的枯死胡杨木来烧。于是,在航天城的幢幢宿舍楼内,与现代化供暖设施毗邻的厨房内却是砌有专门烟道的烧柴水泥灶台,而楼后、楼道里总是垒垛有深褐破败的胡杨木。可别小看了这些很不起眼的柴禾,用过的人都夸特别“好烧”、“耐烧”呢!我虽无“烧树”体验,但每每念及枯死胡杨对航天大业挺过初创期艰难的“给力”,总是不由心生敬意。

  斗转星移,我再次到额济纳旗,是为“看树”来了。当年,我初次到额旗的时候,虽说也曾见过“活着”的胡杨林,可是却未加关注,至今印象模糊。这也难怪,在那一门心思“备战备荒”的年代,怎有闲情逸致观赏花木?如今,徜徉在生机百态的胡杨林中,竟有一种初睹芳容的新鲜体验。

  在额旗围绕达来呼布镇区纵横数百公里的游览中,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茫茫戈壁上竟有如此大片繁茂的绿洲!其间,最为惹眼的要属鹤立鸡群般挺立的绿色胡杨了,或密或疏错落分布的胡杨树将草场、农田瓜地、各类乔灌木梳理编织成了赏心悦目的绿色生态。站在地势稍高的沙丘上展眼眺望,感受到的除了湛蓝天空、耀眼阳光、清新空气,已经不再单是满眼苍凉的沙海,而是来自“绿色大氧吧”的阵阵清凉。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们怀着好奇到额济纳观看胡杨,恐怕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民间自古对胡杨“活着昂首一千年,死后挺立一千年,倒下不朽一千年”赞语的广泛流传。人们每逢深秋赶来,为的是欣赏辉映于蓝天碧水间那成片金黄胡杨林的艳美;或是为了欣赏那遍野峥嵘傲立于逶迤沙丘间枯死胡杨林的凄美。其实,按我的美学视角观之,叶绿时段胡杨的自然美依然有着动人的魅力。正值初秋的一个下午,我漫步在游客稀少的胡杨林保护区内曲折延伸的木道上。左邻右舍的胡杨,个头都不是很高,却普遍有着粗壮的树干以及横向复盖面颇大的树冠。尽管株间密度不高,但密度不低的树冠群却往往能够在空中编织成可观的绿帽,足以驱赶难耐的热浪,让人倍感惬意。驻足树下近距离观察,却有意外发现,同一棵树上,竟有着分别形如柳树叶、杨树叶、枫树叶的三种绿叶。据专家介绍,胡杨有着极长的寿命,由此决定了分别标志不同成长期枝杈树叶同居一体的特色。

  乍看起来,绿色胡杨的自然美,与人们通常所见绿树自然美大同小异,似乎没有什么格外动人的魅力。可是,只要你环顾一下额旗所处的浩瀚荒漠,你就不难感悟到胡杨的骄人之处。在极其干旱少雨的戈壁滩,适者生存的通常都是枝瘦叶细的灌木,而在额旗地域,却茁壮生长着体型硕大、分布广阔的胡杨群落,总面积竟达2.6万多公顷,构成了绿色生态的特色支撑,这难道不是世所罕见的魅力所在吗?


  华夏胜境

  额济纳实在是个具有多元神奇魅力的地方。在这里,人们不但能够真切地见识胡杨极其顽强的生命力,还能够真切地见识到不输胡杨的中华民族生命力。这里有太多的沧桑故事与历史遗迹,可以帮助我们穿越时空,见证华夏文明的轨迹。

  在额旗博物馆的考古文物显示,早在遥远的人类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已活动于这片土地。

  在依旧烟波浩渺的居延海拍摄日出美景的时候,我们被告知,两千多年前,被匈奴羁押数十年却坚贞不屈的汉使苏武就曾在这里(后转至更北面的贝加尔湖)牧羊。而站在曾是西夏国都城的黑城遗址上观赏大漠夕阳时,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中华民族内农耕文明同游牧文明绵延千年的碰撞、交融年代。在那里,既有金戈铁马的战乱,也不乏同舟共济的和平,真是不打不相识,不同的民族间越来越具有文化共识和凝聚力了。在额旗,在一处不起眼的旧土尔扈特特别旗扎萨克郡王府院内,矗立着一座为纪念蒙古族土尔扈特部落回归华夏300年的石碑,它向人们标志性地展示了中华民族强大的向心力。公元1698年,数百年前曾追随天之骄子成吉思汗横扫欧洲留驻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落终因不愿归附中兴的沙俄,全然不顾骄横叶卡捷林娜女皇的百般阻拦,不远万里地东归华夏,经清政府允许,定居于美丽的额济纳河畔。这段令人唏嘘的民族大家庭佳话彰显了内在于中华民族血脉的坚忍不拔精神。

  在额旗,当今最能体现中华民族振兴于世界民族之林自豪感的场景,莫过于誉满全球的东风航天城了。1958年,国家决定在额济纳建立国防尖端武器试验基地,额济纳各族人民顾全大局“三易旗府”,让出了最好的草牧场支持国防建设。半个世纪以来,东风航天城为打铸我国核盾牌,为将“神舟”系列飞船送上太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人们永远不会忘记,聂荣臻元帅生前曾深情地说:“额济纳人民为国防建设作出了巨大牺牲,有机会一定要回报。”

  如今,越来越多的游客为目睹被世人称为英雄树的胡杨来到额济纳,让他们为之感叹的胡杨精神不仅表象于其顽强自在的自然百态,也被当地古往今来中华民族坚忍不拔的历程所詮释。


  旅游勃兴

  让我又没有想到的是,在当今已然步入和平与发展时代的背景下,胡杨以其优化额济纳生态环境的独特功能,居然可以对地方经济如何与时俱进地可持续发展,正在发挥着启迪和支撑作用。这确实让人们对胡杨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在额旗四处游览,处处能够感受到旅游业日渐成为当地支柱产业的崛起态势。眼下,以胡杨景观和胡杨文化为特色的旅游项目已跃升为中外驰名的品牌,并正衍生、扩展为包括吃、住、行、游、娱、购等诸多服务的产业链。当地朋友介绍,每逢深秋举办的胡杨节,游客更是人山人海,一床难求,只好沿街临时搭建帐篷以满足火爆的住宿需求。我们看到,伴随着旅游业的兴起,种种基础设施正在加快旧貌换新颜。无论是城镇,还是农场,除了刻意为旅游观光所保留,已不见传统的土木房屋,而是有着钢筋水泥结构、现代建筑风格的幢幢房屋;连接各个景点或乡镇的道路多数已铺设了柏油路面;继几年前直达额济纳的铁路开通之后,由额济纳直达新疆哈密的新铁路已在施工中,而通达额济纳的高速公路今年底即可投入使用。人们不能不注意到,在“一带一路”丝绸之路经济带对接中俄蒙经济走廊大格局已现端倪的趋势下,旅游业仿佛为额济纳再度重铸历史的辉煌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不禁令人充满遐想与期待。

  若问额济纳何以出现旅游业的勃兴景象,当然要归功于幸有胡杨们与脆弱生态环境长期博弈才得以支撑、维持下来的戈壁绿洲,但更得归因于近年来额旗政府科学制定、坚定实施的“生态立旗”、“旅游惠旗”发展战略。人们欣喜地发现,在生态文明阳光普照额济纳的今天,胡杨同人类的关系从此开始发生了亘古未有的变化。君不见,自打额济纳出现人类活动以来,我们的祖先和同胞就一直天然地受到胡杨们所支撑生态环境的呵护,然而,片面追求物质文明的人们却总是任性地向生态环境一味索取,少有尊重与呵护?这种罔顾生态环境自身运行规律的人类经济开发活动对原本就处于缓慢恶化态势的大漠绿洲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终于,大自然的报复不期而至,它以“蝴蝶效应”的方式惊动了北京中南海。前些年北京屡遭沙尘暴袭扰,溯源调研的专家惊讶地发现其源头竟在千里之外的额旗,原来额济纳河上游水源的被人为断流正在根本性地摧毁挣扎生存着的胡杨们,无情地加速了额济纳绿洲的沙化。谁曾想,竟是由胡杨们的濒亡绝唱引发了全国上下的痛定思痛,助推生态文明理念成为了额旗人发展经济的主旋律。

  如今,尊重与呵护绿色生态环境正在内化为额旗千家万户的行为动力。在这里,我不能不谈到我40年前就结识的额旗老朋友苏和。当我抵达苏和自建于黑城脚下的那栋简朴住房时,这位土生土长的土尔扈特蒙族人依然象当年那样精神矍烁,不过已被大漠风霜深刻了面部皱纹,染白了头发。苏和10年前从阿拉善盟政协主席位上退休,出于呵护、优化家乡绿色生态环境的夙愿,主动放弃舒适的城市养老生活,举家来到流沙肆虐的荒漠,开始了植树造林的新长征。10年过去了,他成功抢救天然梭梭林3500多亩,人工种植9万多株,在黑城西北方向的戈壁滩上,硬是筑起了一道已有1米多高的防风固沙林带。今年4月,这位具有胡杨般坚韧不拔精神的造林英雄,众望所归地被中宣部和国家林业局共同授予了“时代楷模”荣誉称号。

  近年来,凡是到访过额济纳的游客,亲眼见证着胡杨林、居延海及绿色生态环境显著的恢复性延展,无不深怀感奋和眷恋之情。人们深信,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所推崇的“天人合一”和谐境界,正在引领各族人民奇迹般地在额济纳的大地上开启了园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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