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少雪的冬天。没有了大雪覆盖的北方黑土地,便是一派萧条肃杀气象,朔风怒号,白草卷地,山河凛冽,树木枯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极目之处尽是让人不忍的裸露。冬即无雪,于是百病丛生,流感肆虐,或暴发火眼,或口舌生疮,或面红耳赤,或肝郁热燥。医院里人潮涌动,千家万户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面色焦急地等待着为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看病。冬既无雪,于是小城的天空就象一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抹布,灰蒙蒙,脏兮兮的。空气里呆滞着无处不在的呛人的汽车尾气,在这污浊空气里的呼吸,人们一定缺乏太多的快乐。冬即无雪,于是就让我们这些北方的彪形大汉,在南方的小鸟依人面前毫无颜面地失去了最后一点的牛皮和尊严。冬即无雪,于是便没有了北方最动人的那一点妩媚和灵气。“女要俏,一身孝”。没有了万里雪飘来装点的冬天还是北方的冬天吗?举头问天,那高居天上,整日里尽在歌舞升平的老天爷是不是也高高的挂起了“难得糊涂”的条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懒怠去打理这人间的许许多多的鸡毛蒜皮?


  忽一日,天幕低垂,彤云密布,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雪,终于在我的睡梦里悄然而至。


  早晨刚一睁开眼睛,太阳还没出来,就觉得窗外亮亮的晃眼。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下雪了,转头再向窗外看过去,呀,果真是下雪了。一股按捺不住的喜出望外让我急急地推开了家门。阴霾的空气已经被一夜的鹅毛大雪洗刷的干干净净,大地上所有藏污纳垢的犄角旮旯早已不见踪影,大雪覆盖后白茫茫一片。走下台阶,就让自己纹丝不动地站在已经深达脚踝的雪地里,象老僧入定般地闭上眼睛,然后悠长地深吸一口气,立刻便觉那薄荷般的清凉,一路荡涤着郁积胸中数日的恶浊污秽,甜甜的直逼丹田。


  兴冲冲地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就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那是雪的声音,尽管声音单调,可是听起来心里既平和又安逸。离家不远有一个小公园,那里很少有其他的树种,都是些极其朴素的马尾松。每一棵马尾松的树冠都伞盖亭亭,一簇簇墨绿的松针落满了厚厚的松软的积雪,他们就象一个个满头白发的慈祥老人,舒展着亲切的手臂。寒气逼人,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一对红男绿女在马尾松下轮流着互相的拍照。他们低声耳语,惟恐玷污了这圣洁的静谧。小公园的南缘是人工堆起的假山。刚下的雪不是很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假山,并出了一身大汗。假山没有多高,但它还是让我为眼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而深深地吸引。遥想当年,那个湖南韶山冲的教师毛润之,也一定是被眼前壮丽的北国苍茫大雪而震撼,才写下了那首前无古人的沁园春。


  从《诗三百篇》到《四世同堂》,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无计其数,他们为中华民族的文明史留下了无数辉煌不朽的诗篇。他们赞美秦皇汉武开疆拓土的文治武功;他们讴歌唐宗宋祖盛世升平的繁荣气象;他们咏叹“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凄美爱情;他们抒发“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的英雄豪气;他们浅斟低唱“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他们丝竹弦歌“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是岳武穆的“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让我们血性贲张;是辛稼轩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让我们泪流满面;是杜子美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让我们胸怀壮阔;是龚自珍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让我们精神振奋。


  搜肠刮肚地历数了先辈前贤的名篇佳作,遗憾地发现咏雪的诗篇实在是少之又少。什么原因呢?


  我中华文明原发轫于黄河两岸,历代的文人也皆生于中原吴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长城以北的塞外还是文明的不毛之地,及至明清两代方才南风北渐。可以说,我国古代有作为的文人们,他们的足迹几乎很少走出过长城,他们当中也很少有人领略过北方大雪的无限风光。没有诗人词人们的切身体会,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少有咏雪的名篇佳作了。《红楼梦》是写过雪的,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还有那个踏雪寻梅的妙玉是个失意的小尼姑。《水浒》里的一场大雪压塌了草料场的小草房,才让豹子头林冲大难不死。关汉卿的《六月雪》让屈死的窦娥冤气直冲霄汉,引来六月的漫天大雪。盛唐的边塞诗人岑参写雪就很有独到之处,他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号称诗圣的杜甫也是写过雪的。诗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但是这些雪似乎都过于纤巧,缺少我们渴望的大气磅礴和悲壮苍凉。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就是这位雄才大略的毛泽东,一边在炮火硝烟里改天换地实行红色革命,一边又轻声吟诵他毕生都真心热爱的古体诗词。在夺取政权胜利的同时,他也把中国的咏雪诗推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高度。自不必说彪炳千秋的《沁园春·雪》,就是那首《念奴娇·昆仑》就足以让诗人毛泽东毫不逊色地比肩李杜辛苏。在《念奴娇·昆仑》里,毛泽东把雪赋予了龙的生命。他写道“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在《卜算子·咏梅》里,他写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浪漫的毛泽东是一位真正爱雪的诗人。他出生在长江以南的湖南省,夺取政权以后,他没有仿效蒋介石定都南京。蒋介石定都南京难道是他的老家奉化离南京很近吗?而伟大的毛泽东选择了古都北京作为新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而我在想,也许是我的主观猜想,因为毛泽东心中那化不开的雪的情结,让他最终选择了冬天有雪的北京。


  我的一位颇具才情的朋友,曾经写了一篇题为《雪中漫步》的短文。文章不是很长,但是感人至深。文章寓景于情,把恋人的思念写得催人泪下;把流浪的无所寄托的情感比喻成无处投递的包裹,更是别出心裁。因为感动于朋友的短文,就想着也去照猫画虎地画一篇关于雪的文章。现在终于画完了。反复端详,谁知道这篇叫《雪之梦》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呢?是猫?是虎?还是不伦不类的一条大笨狗?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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