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过,年就近了。在乡村,年是个比天还大的事情,它意味着一年汗水的总结,以及来年希望的开启。它是一次喜庆的高度浓缩,和民俗的集中展演。

      位于江淮平原腹地的扬州市江都区吴桥镇,是个典型的农业之乡。这里的人们常年耕作,难有闲暇,趁着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便成了大家的共同祈愿。而舞龙灯,又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种娱乐方式。在热烈的锣鼓声中,威风凛凛的金龙昂首摇尾,蜿蜒翻飞,那气氛,简直要把人的心撩醉。

       距年还有三个多月,家住万寿村的李红清就开始忙碌了。因为,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在盼着他扎的龙灯呢。


龙灯里的年味

       深秋的田野,满目金黄。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哼着欢快的吱吱声,在田间小道上穿行。几捆长长的竹子,从货厢里伸出腿儿,伴着车轮的旋转而舞蹈着。

       在庄稼地的尽头,一座不算阔气却收拾得颇为清爽的院落前,三轮车嘎吱停了下来。李红清跳下车,扛起一捆竹子,吧嗒吧嗒地走进院子。瘦高而白净的儿子从屋里迎出来,帮父亲卸下竹子,整齐地码放在厢房里。


2-扎龙头是个需要凝神聚焦的精细活_副本.jpg李红清开始扎龙灯,村子里就有了年味(孙万刚摄)


     “老李,为过年备货啦?”一位邻居大叔从门前路过,探头问道。

     “是呀,年快了么,大伙儿又要耍龙灯哩。”李红清一边擦汗,一边笑呵呵地应道。

      “真是呢,不耍龙灯,这年还有啥意思哟!”大叔啧啧嘴,一脸沉醉的表情。

      “噼噼啪啪……”喧闹的鞭炮声里,一串串大红的纸屑从空中飞洒、飘落,染红了屋脊和地面。穿着新衣新裤的孩子,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跳着脚大笑。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还未散去,前面村道上又传来了“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孩子们好奇地伸长了脑袋,大人们也兴奋地从屋里奔了出来:“快看,舞龙灯啦!”

      不一会儿,身穿亮闪闪绸衣的锣鼓手挟裹着震人心魄的锣声鼓点,浪潮似的卷涌至人们跟前。此时,在空中,一条须眉飞扬、口吐火球的金龙又腾云而来。它翘首顾盼,欣喜翻舞,似乎要把所有的好运撒向人间。而赋予它生命的,是几位身手矫健的农家汉子。他们手擎龙柄,腾踏跳跃,那充满活力的步伐几乎使大地也为之震动。

       也许是受了这里热闹的感染,“锵咚锵”,邻村也舞着自己的彩龙赶来了。两条龙嬉戏逗乐,憨态尽显,村里人乐得笑开了花。

       元宵是年的又一个高潮,这一天,每个村子都要派出舞龙队,在镇中心广场赛一赛谁家的龙灯最漂亮、最威风。这是全镇人的节日,十里八乡的姑娘小伙、爷叔婆姨都赶来了,大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身手好的干脆爬到了树上。在乡邻期待的目光中,舞龙的汉子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自家的龙舞得出神入化、如痴如醉。


四代人的手艺

      哪只龙灯能够获胜,除了在于舞龙者的技术,龙灯的质量十分关键。大约有二三十年了吧,吴桥镇的人们都说,李红清做得龙灯最好,亮眼、好使,一上场就数它风光。

      其实,把龙灯做到这等水平,李红清也琢磨了半辈子。他说,龙灯是要举在空中舞的,所以既要轻又要结实,还要能借风。为此,他一般会挑选两米长的水杉木,定型、打孔、打磨后做成龙柄。再选用上好的毛竹和水竹,劈成竹篾,一部分做龙的骨架,另一部分做龙头的细部,以及扎成圈,连为 11 或 13 节的龙身。他说,这样做出来的龙灯,自重轻,有韧性不易折,透风性能也比较好。


3-削竹篾最考验人的耐心_副本.jpg扎龙头是个需要凝神聚焦的精细活(孙万刚摄)


      李红清的手艺来自家传。从他的曾祖父起,家里就开始做龙灯。后来,这门手艺一代代传到了父亲手上。李红清中学毕业时,父亲说,家里的手艺,不学可惜了。听话的他接下了这个衣钵,那年他 19 岁。

       在外人看来,扎龙灯的活要比瓦匠、木匠来得轻松,但真正做了这一行,才知晓其中辛苦。比如削竹篾吧,一根竹子要劈成若干两毫米宽的竹条,再用砂纸打磨至水滑。竹子柔顺了,李红清的手却磨破、粗糙了。加上在乡人的固有观念里,瓦匠木匠才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傅,扎纸匠上不得台面,他想到了放弃,但他刚谈的对象劝住了他:“手艺不分高低,做精了就能上台面。”这句话让他定下了心,从此再未改变。

       与祖辈相比,李红清算是一个有文化的手艺人。他从小喜欢涂涂画画,到了自己独立扎龙灯时,他总觉得这些灯少了些艺术之美。于是,他开始寻思如何美化心爱的作品。

       他在龙须顶端添上两只火红的绒球,给龙嘴贴上金色的唇边,又用颜色鲜艳的箔纸,做成一瓣瓣精巧的耳饰,再一层层地拼接为耀眼夺目的龙耳。就像女子要打腮红一样,龙的两只脸颊也得“化妆”。他发挥自己的绘画特长,用颜料在两块圆绸布上画上松鹤延年、梅兰竹菊等图案,贴上龙的腮帮。顿时,这只龙就俏刮刮的仿佛有了生命。


4-李红清给龙“化妆”_副本.jpg李红清给龙“化妆”(梅静摄)


      人靠衣装马靠鞍,龙也得讲究外衣。李红清的工作间里堆满了各色布料,他像个巧手裁缝,拼拼接接就能做出很多种靓丽的龙衣。

       每只龙灯做好后,李红清都要试舞一回,看龙柄握着是否舒服,龙灯各部分的配重是否合适。一旦发现缺陷,他立刻修理或返工,直到完全称手。

      “四代人的牌子,我不但要守住,还要让它更亮。”李红清说得很实诚。


机器替不了它

       李红清原来还做花灯,就是元宵节孩子们提在手上玩的荷花灯、兔子灯等等。那会儿,他一个节能卖四五百只。可十多年前,他就停掉了这桩生意,因为工业化生产的塑料灯挤掉了纸扎灯的市场。

     “塑料灯用的是电池、灯泡,不会着火,还能响音乐,并且耐用,这些优点,纸灯比不上。”忆起往事,李红清有些失落 , 但提起龙灯,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龙灯这玩意儿,机器生产不了,只能靠手工。”

       分析其中的道理,他说,如果用塑料做龙头、龙身,肯定比竹篾加纸衣的要重,没法长时间地举在空中。而且,塑料质地偏硬,不符合龙身灵活飞舞的要求。另外,塑料不透气,对风会形成阻力,影响舞动的速度。

       李红清还用做烧饼打比方。首先,这做饼的面得筋道,而这把劲得靠人工去涨、去揉,到了什么程度,也得靠人的经验去把握。再者,饼坯做好后,该放多少馅,该撒多少芝麻,全凭人的脑子和手下感觉。

     “讲究感觉的东西,机器永远代替不了。”李红清用这样一句话概括他的观点。


乡土青年

       李红清今年 54 岁,从事扎纸手艺 35 年了。现在,他除了扎龙灯,还扎乡间人们祭祀用的纸房纸车等,一年到头生意不断。传统手艺能做到这份上,他已是十分满足。更令他开心的是,一双儿女都继承了他对传统手艺的喜爱,成了手艺人。

他的女儿原本有着一份相当令人羡慕的工作——在上海浦东机场做地勤,可9年前,她突然辞了职,理由让领导和同事差点吓傻:去扬州学刺绣!

    “你疯了?丢下这么光鲜体面的工作,去当一个又苦又累的绣娘?!”几乎每个人都这么问她。她心里却自有主意:机场地勤吃的是青春饭,年纪大了怎么办?人还是应当有个终生可依的技术,而刺绣永远不会过时,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有奔头有前景。

      于是,她拜到扬绣大师卫芳门下,系统学习画意刺绣。为了学好技术,她在老师工作室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绣绷前。由于她的灵气和勤奋,现在她的作品已经像模像样,在市场上销路不错了。

       李红清的儿子也是一枚帅小伙,曾在油田系统做过钻井工。几年前,单位效益走了下坡路,每月工资拿不到两千。他就想,这么耗下去不是个事,父亲年纪渐大,手艺正需要帮手,不如跟着父亲干。5儿子成了新一代的扎纸艺人_副本.jpg

       2014 年,他回到了家。聪明而勤快的他,从劈竹篾学起,很快就入了门。经过两年的磨炼,如今,他已经能够把一只龙头做得差不离了。他还把年轻人的时尚带到了龙灯制作中,去年元宵节那批龙灯的闪亮外饰,就是他设计的呢。


儿子成了新一代的扎纸艺人(赵卫摄)


     “老李真是好福气,扎个纸还后继有人啦!”乡邻们忍不住地夸赞。

     “瞅着我做的活,您老会越来越年轻,咱乡里的年也会越来越红火!”小伙子接上的话茬,妥帖而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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