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习惯性地拿起镜子,发现自己又添了几根白发。从发现白发到现在,时光匆匆过去竟十年有余。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在《卑微者的财宝》中谈到,一个人突然在镜前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根白发,其间所蕴含的悲剧性远远超过莎士比亚的决斗、毒药和暗杀。想来真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精辟至极!我从一名农村娃变成一个大学生、研究生,变成一名乡村教师、国家级重点中学教师、高校教师,期间身份和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困苦清闲的日子似乎已经遥远,如今日常忙碌,鲜有大块的闲暇和休息时间。

每当夜深人静之际,还会时常回忆父亲在世时的生活片段。挥之不去的是父亲的慈祥与大度宽容,总会因心怀感激而涕泪交流。生活啊,是一本丰富的厚重之书;生命啊,是一趟艰难的短途旅行!父亲的味道、父亲的感觉如今已化为记忆中的两次守侯而化为永恒。

1986年,在病榻上昏睡58天的父亲终于艰难地睁开双眼,或许是上帝的精心安排,或许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苍老无助的父母大人、孤苦体弱的老婆,人生使命尚未完成,他怎么能逃避呢?于是,他终于奇迹般地站了起来,拖着瘫软的半个身体,勉力支撑着风雨飘摇的破碎的家。那年,父亲39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那年的病榻前的守侯,是我们全家人的第一次守侯!

二十年后,2006年4月29日,这本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上午9时许,哥哥突然从家乡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住院,又说这次比上次重!我火速赶回,等到了医院,发现病榻上的父亲早已人事不知,手术后的心力交瘁和苍老让人目不忍视。整个五一长假我们都在虔诚地守侯,期盼父亲会像上一次那样醒来。然而,上帝并没作出同样的安排,5月17日下午2时许,慈祥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至爱无言,父亲没有一句话留给我们,而留给我们无尽的哀思,让我们在今后的日子里细细回味。这一次,是我们全家人第二次守侯!

父亲选择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在完成了他的人生使命,在送走双亲、目睹子女们长大成人之后,无言地离开。人生有多次守侯,而对父亲,我们只有两次!

父亲手术前还贴身穿着我曾经穿过的T恤衫,那是我读本科时穿过的。或许,在父亲的心目中,我是他的骄傲。听说,他还曾拿着我的研究生入学通知书,在家门口炫耀,又买了一大包糖,见人就送。而我,竟未能摆下一桌酒席,请他与亲朋们共同分享成功的喜悦,想来真是遗憾。

鲁迅先生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可以看见人生的真面目。”我的面前似乎又浮现出父亲的身影,看见他用粉笔在自制的小黑板上写下的苏轼的《前赤壁赋》片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门板上写下的叶剑英的《攻关》小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看见他步履蹒跚地敲开同村乡邻们的大门,为筹措我们兄妹的学费而奔波,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田间地头,看见他任凭颟顸的村民数落而默默无语……他代替我们遭受了难以诉说的冷遇,代替我们承受了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履行了一个男人应该履行的重大而艰难的责任,用残损的肢体为我们支撑起一片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感谢父亲,我们的生命和力量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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