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乐天派”,性格善良、脾性温和,这是我们几个儿女对他的共同评价。父亲出生于1928年农历正月,得年得岁,如今已是93岁的人了,但精神矍铄,还长着一头乌发,让我们十分羡慕。

父亲高寿与遗传有关。未曾谋面的曾祖父于1961年以84岁高龄辞世。那时,正处于3年自然灾害最困难时期,盐乡人家普遍吃不饱饭。母亲曾经讲过,曾祖父耳朵背,听不见声,是个“聋老太”。当时家里只能靠挖野菜、钩小蟹充饥,每餐都是清汤寡水,曾祖父吃不饱,便抱怨家人舍不得给他吃,别人解释他又听不见,便用拐杖指指点点,以示“抗议”,最终饿出病来,没有挺过那年的饥荒。父亲曾说过,如果不遇天荒,曾祖父活过90是肯定没问题的。

 祖父也是一个高寿之人,他是家族中的“独苗”,曾祖父兄弟俩生了10个孩子,只有祖父一个是男丁,两家供养着祖父,被溺爱也就十分正常了。可祖父是个勤劳倔强的人,解放前曾被抬过“财神”,坐了60多天“土牢”,最后靠东凑西借举债800块大洋才赎回家。因为干活勤快,解放初期曾获得过台北制盐场的“高产滩”荣誉称号。2000年底祖父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被葬于家乡猴嘴山上。因此说父亲高寿的遗传基因是十分强的。但我认为,父亲的乐观向上、善良性格才是他长寿的秘诀。

父亲参加工作以后基本都在单位当领导。做过盐场基层单位圩公所的支部书记、所长,也做过徐圩、台南等制盐场的党委书记、场长。说他是“乐天派”可以从几个方面加以印证。

 父亲喜欢说小话,也就是俏皮话。大会小会也喜欢引用一些盐乡俚语、歇后语。这此语言既引人发笑,又通俗易懂,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父亲也总能在人们不知不觉的行为中总结出一些俚语、小话,让人由衷地佩服他。

徐圩盐场有位老职工叫王开友,那年他的母亲不幸病故,按盐乡的风俗要哭丧。特别是出殡起棺时,死者的闺女和侄女要声嘶力竭地嚎哭,以示对老人故去的不舍,也让外人看到晚辈的孝顺。当负责抬棺的“土公子”起棺时,由于过度伤心,几个哭丧女就是不让出棺,恸哭声一片。急得做儿子的王开友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便劝解几个姊妺说:不能耽误土公们做事,你们抓住中心哭几句算了吧!此话从死者儿子口中说出来,不免让站闲的邻居偷偷发笑。由此,歇后语“王开友哭他妈——抓住中心”便在民间传开了。据父亲讲,这个歇后语是他在一次开会时想强调抓中心工作时提炼出来的,之后也常常被人们用到。

 上世纪70年代,盐场社会风气好,干群关系也好。不讲排场、也不攀比。有一年春节过后,有位普通干部在家里请几个同事吃饭,摆的是八仙桌,按常理上席是留给年纪稍大的人坐的。主家邀请入席时有位外地籍老闵无意间坐在了上席的位置。主人示意老闵到二席的位置上去坐,可老闵是个厚道实在人,不懂盐场这些规矩,便连忙推托说:这里就好,这里就好!那位年长者也平易近人,见此情景,连忙帮助解围,说随意最好。最终大家不拘礼仪,落席而坐,其乐融融地吃了饭,叙了情。事后,“闵××坐上席——这里就好”的歇后语便在盐场流传开来。这也有父亲提炼总结的因素,日后这个歇后语也被许多人用在饭局上作为玩笑话,活跃了气氛。

 父亲乐善好施,人缘也好。在徐圩盐场前后工作18年,老老少少都与父亲相识,就是现在提起往事,他也还记得哪个工区的工长叫什么,书记是谁,哪个单元的领滩手叫什么,特别是一些先进典型的事迹一说一箩筐,说起来可谓头头是道。

父亲是五十年代国家定级时的“18级”,近20年没有涨过工资。文革结束时组织上曾考虑给他涨一级。可他觉得自己是单位的“一把手”,班子里其他人工资比自己低,便毫不犹豫地将级别让给了别人。

母亲在世时经常对我说,你父亲就是看到走大路的人生活拮据,也会给予支助的。我市著名根雕大师金同柱也曾跟我讲过,父亲在徐圩盐场当书记时,金同柱在学校当代课老师,因文字功底好曾被抽调到场政治处干秘书,专门为我父亲写材料。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金老师被组织上劝回中云老家务农去了,我父亲总觉得对不起金老师。有一次两人在新浦街相遇,父亲从口袋掏出50元钱,执意塞给金老师,让他买点东西给孩子吃。父亲总认为金老师生活在农村,家里肯定困难。其实,那时候金老师家生活已经富裕了,并不缺这50元钱。可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乐善好施。

前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到父亲那里过节。带着孝心买了几条苏烟、几瓶汤沟窖藏,孝敬老人家。父亲是位“老烟枪”,每天抽烟不低于一包,有时两包还不够,却从来不喝酒。这种不良的吸烟习惯时常受到我们儿女的“批评”,可父亲总是听不进去,甚至经常说: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那天午饭过后我们正准备回家时,发现父亲用报纸夹了一条烟匆匆地走出家门。我便急忙寻着父亲的背影跟过去,走到活动室才知道,父亲将这条烟送给了“牌友”老马。老马是社区一位五保老人,生活困难,手头紧,据说父亲时常送些烟酒之类的生活品接济老马。父亲心地善良,将孝敬他的烟酒送人也许让我们做儿女的心中有点不快,但父亲的善义之举也不得不让我们佩服和骄傲。

父亲喜爱学习。他一直把学习当成乐趣,可谓活到老学到老。父亲解放前只是在一位族叔的关怀下上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但父亲求学心切,尽管家里穷,买不起笔墨纸张,他便就地取材坚持练习“盐签字”,成为佳话。盐签是盐乡的一种生产材料,与盐蓆搭配用于苫盖盐廪,使盐斤不被淌化。父亲想学习时,就利用晒盐空隙时间,偷偷地将盐签折成两截,利用其中一截替代毛笔,就近找一块廪基略作平整,以大地为纸,练习写字,写了擦,擦了写。父亲就是在这样环境中坚持学习,最终成为“文化人”的。

淮北盐场解放时,父亲当了干部,入了党。尽管学历不高,但他是《盐场大众》的第一批通讯员,时常在报上发表些鼓词、故事等,这些文章极大地鼓舞了盐工们地士气。抗美援朝时,父亲作为台北盐场开泰所支部书记,一手抓生产,一手抓捐款,为捐献“淮北盐场号”战斗机,父亲一家省吃俭用捐粮5000斤,受到组织上的表扬和奖励。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盐场人,属于工农干部,受到组织上的关怀,曾在五六十年代2次到扬州文化干校脱产学习2年多。这2次学习让父亲文化水平提高很快,可谓终身受益。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工作学习上的事都会记在本子上。可惜“文革”期间父亲被打成“三反”分子,时常被揪斗,许多日记被造反派搜去当作罪证没收了,最后也基本上遗失掉,现在保存在家的都是文革后的日记。这也是父亲觉得遗憾的事情。

 父亲写文章几十年从未间断过。他所写的文章大都是言论、杂谈和学习体会,也时常被地方报和企业报采用,还多次被评为优秀通讯员。父亲也喜欢剪报,仅剪贴在本子上文章就有上千篇。2008年父亲80岁时,为了让父亲开心,我曾将他的部分文章收集整理出了专著,取名《海英散集》。海英,是盐乡的一种耐碱植物,生命力极强,常盛不衰,以海英命名寓意就是传承父辈们的那种奋斗、奋进、奉公、奉献的精神。

 父亲于1988年离职休养,按理说可以颐养天年,享享福了。可是他闲不住,被组织叫去搞民间文学。不计报酬,义务奉献,用3年时间编辑出版了三套集成《江苏淮北盐场卷》,受到省政府的表彰。随后,他又参与《江苏盐业志》的修志工作,也同样受到省里表彰。1992年父亲还得过一个比较高的荣誉,被中国文联评为“民间文学先进个人”,对于这个荣誉的取得父亲是感到分外自豪的,也是光荣的。这一荣誉不仅是对父亲在民间文学上的奖励,也是对他终身爱学习的奖励,更是对他乐观向上、健康长寿的奖励。

 父亲确实是个“乐天派”,也愿父亲永远做个“乐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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