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绿军装

　　当下，若讲穿得有档次，冬天莫过于貂，夏季莫过于桑蚕丝。而粗衣布料，穿上能让人笑掉大牙！可我家里衣柜底下却珍藏着一套洗得发了白的绿军装，那是实行军衔制之前最后一版纯草绿色的军装，也是我穿过的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套旧军装。

　　小区的门口有个捐献箱，是方便业主投放旧衣物捐献给贫困地区设立的。我曾不只一次对妻说，把没用的衣物全部捐赠给需要的人吧！可我没想到，她竟把我的貂皮大衣和她的桑蚕丝衣服都捐赠了，唯独留下了我的那套旧军装。这差点把我气疯，“你傻啊？你彪啊？咋不把我几十年前的那套旧军装捐献了？！”妻却平静地略有所指地回答道：“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话是我多年来对她讲的，如今却被她拿来对付我。

　　没想到四十五年来，我们搬了几次家，妻却始终把我的那套褪了色的旧军装珍藏在我家衣柜里，比对待裘皮衣服还宝贝。我家衣柜下面有个抽屉，大概是为装存折和银行卡等贵重物品而设计的，里面不大，装不了什么东西。妻却把我褪了色的军装和领章帽徽都放在里面，隔三差五就拿出来整理一下。特别是八？一建军节和元旦、春节等节日，每每都拿出来让我看看，还有我和她的结婚纪念照。妻还常暗暗地提醒我：“近些年你买卖做大了，房子由一层变成了跃层，小轿车也变成了大路虎。可你想起当年没，你就是个穷当兵的。如今，日子过好了，可不能忘了本。”我知道，妻是在提醒我，可不能喜新厌旧，哪天嫌弃她了，把她丢弃！我偷笑妻的傻，但她的话却勾起了我对往昔的回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军绿一统中国服饰的年代。谁见了一身军绿，就高看几分。就好像穿军装的人到过北京，甚至一定和伟人握过手。可见，绿军装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巧的是，我恰恰在这个年代穿上了这样一身令人羡慕的绿军装。

　　在我没穿上军装之前，虽不能说是衣衫褴褛，但也十分寒酸——棉裤里头没有衬裤，外面没有罩裤。那年月，人人都这样，不是不想穿得舒服体面，而是穿不起。因此，当一身耀眼的绿军装放到我面前，我两眼都放了光，立即穿在我身上，再也不肯轻意脱下来！

　　记得那年离家到部队，整整两个月，我的那身绿色军装已经穿洗得发白，看起来像老兵穿过的一样。尽管如此，当兵头一年回家，正赶上春节前夕，农村家家户户都赶着杀年猪，为了能和我这个穿军装的人说上几句话，屯前屯后的人都争相请我吃猪肉，有的甚至得提前预约。我感觉当时的我在村里比猪肉还香，说香飘万里有点悬，但香得家家户户都拿我当个重要人物倒是真的。特别是那些年轻美貌的姑娘们没有不想多看我几眼的，我暗暗庆幸是军装改变了我的命运。

　　因为没穿军装前，这些貌美如花的姑娘，对我这个相貌平平又略显邋遢的小青年根本不屑一顾。可自从我穿上了军装，每每出入家门时，总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看。因此，我走起路来格外挺直了腰板，特意走出军人那种雄纠纠气昂昂的架势来。不怕你笑话，有时一紧张，竟不知先迈哪条腿，先摆哪支胳膊，顺拐起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但在无数双美丽的眼睛中，有个叫小俊姑娘的女孩却并不怎么在意我。这让当时有些飘飘然的我，内心多少有些纳闷。不仅如此，更可恶的是谁都请我吃猪肉，就她家没请。后来我听说，就是这个小俊姑娘不让请我，还说什么，要刹剎我的得意气焰。

　　然而三年后，当我从部队再次回来探亲，第一个请我吃猪肉的就是小俊姑娘家。事后小俊姑娘对我坦白地讲，如果不是我穿上那身绿军装，村里的姑娘们也不会关注我。如果那年不是看见我军装上衣下面多两个兜（意味着提干了），她也不会在意我，她更不会请我吃猪肉。因为当时追求小俊姑娘的出海船员多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可是她娘认为还是找个当兵的靠谱，于是就将一个个铺水盖浪的船员统统挡在了门外。记得那时，不用说，后来小俊姑娘成为了我的妻子，为我洗衣做饭保管军装。我的冬夏季军装在大连湾坦克基地大院是最干净也是最板正的。当年部队里的战友没有不羡慕我的，都说我娶了一个爱洁净的漂亮媳妇，听得我喜不自胜。

　　如今，当我翻弄起那身绿军装和那张纪念照，再看看眼前的妻和自己，当年的小俊姑娘已成为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当年的精神抖擞的战士，已经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头。那渐渐远去的时光，那被岁月洗礼的年华，犹如我那套洗得褪了色的军装，装满了我们对往昔的留恋、追忆与感叹。

　　抚摸军装时，忽见妻的目光中闪过曾经的纯真与仰慕，不觉中唤醒了我对军人的尊崇和对小俊姑娘无尽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