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老人的手,依然有力而温暖,凝望着老人饱经风霜却坚毅的脸庞,我涌起满腹的疑问。老人看穿了我的心思,递过一杯热茶招呼我坐下说:“慢慢聊,我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不值得一提。”

       透过冉冉上升的热气,我的思绪跟随老人回到了七十年前的烽火硝烟。

       热血报国

       谈起当年为什么会在乡里组织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党员大会上报名参加志愿军的时候,徐老凝视着窗外缓缓地说:“我父亲是在抗日战争中被日本鬼子打死的,我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因此我痛恨战争,渴望和平,所以当组织上动员大家行动起来,支援抗美援朝战争时,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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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老说,他是1950年12月报名参加志愿军的,当时他们一个宅就有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战士参加了志愿军,一个村就有四人参加志愿军。他记忆犹新地告诉我,当时他们是乘坐闷罐车前往东北沈阳集结,途中还不时有美蒋特务向他们乘坐的火车袭击。为了安全起见,上级要求全体战士基本上都是躺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当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后到达沈阳车站下车时,很多战士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他们顾不上休息,就立即投入了为期两个月的新兵入伍集训,主要是针对入朝作战所需要的各种技战术。

       在东北集训的时候,战争的味道已经很浓厚了,来来往往的差不多全是军人,一批又一批像他一样的热血青年从祖国各地源源不断涌来,又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血与火的战火中,那种凝重而悲壮的场景一直深深镌刻在老人的心中,难以忘怀。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徐老和他的战友们出发了,乘火车奔赴朝鲜,那个夜晚没有鲜花和掌声,没有欢送的人群,出征的队伍悄然地登上了远去的列车。当火车启动的时候,每一名战士那种视死如归的庄严,伴随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旋律,始终在一代又一代国人的脑海里,成为一种永恒的画卷。

       钢铁运输线

       入朝后徐老被分配到志愿军67军201师,由于有文化,他和几名战士被抽调到师部,准备从事统计、文字处理等机要工作,后因为战事吃紧,还没来得及开展工作就被下到连队参加一线作战,徐老被分配到后勤部队的大车连,担任通信员。

       大车连是什么概念,我有些疑惑,徐老看穿了我的心思,笑呵呵地问我:“你看过电影里那些往前线作战部队运输武器弹药的场面吗?”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大车连的主要任务是为前线一线作战部队运输武器弹药、药品、食物等前线部队急需的作战物资。虽然不是直接与敌人面对面的战斗,但是连队的任务同样十分繁重和危险,可以说每天也是在死亡线上穿梭。

       徐老抬头仰望天空感慨地说:“那个时候我们志愿军没有飞机呀,制空权完全被美军掌握了。因此前线部队的各种作战物资基本上要靠我们的大车连运输上去,我们的运输工具主要是卡车和马车,我们配备的武器装备和前线作战部队是一样的,也都是步枪、冲锋枪、机枪和手榴弹等步兵的基本作战单元。面对美军不间断的飞机轰炸,我们只能依靠不怕死的顽强精神,和敌人采用躲猫猫的原始方法,想尽一切办法把战备物资运到前线部队。”

       徐老说,正因为缺少空中掩护,因而当时他们采用的是昼夜颠倒的方法,白天睡觉,后半夜出发,硬是把生物钟给颠倒过来。

       我凝视着老人家沧桑的脸,跟着他的思绪一起回到硝烟弥漫的战场……

        血染战马情

       午夜时分,连队又去执行运输任务,考虑到汽车行驶到山谷里后就无法继续前进的现状,连队事先安排四名战士,携带两辆马车提前潜伏在预定区域隐蔽等待接应,而徐祥兴就是其中一员。

       当满载战备物资的汽车沿着茂密的丛林缓缓驶来时,徐祥兴和另外一名战士立即牵着马车准备接应。这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着板车,徐祥兴和战友用最快的速度将卡车上的弹药搬运上马车,正在这时远处的防空警报响起,汽车赶紧发动驶入山谷隐蔽。徐祥兴和战友一左一右拉着马车向山脚下移动。

        还未等马车到达,敌机的炸弹呼啸着落在他们的马车旁边,弹片击中了徐祥兴身边的战马,一股鲜血从战马身上飞溅而出,溅到徐祥兴脸上。他刚要上前安抚战马,战友也掏出急救包,准备给受伤的战马包扎,只见战马嘶鸣着挣脱了缰绳狂奔不止,徐祥兴心里明白,这匹马是为他挡了子弹,要不然中弹的就是他了。徐祥兴眼睁睁看着血染的战马消失在山野里,心里犹如刀割一般难受,他知道马是疼啊,这是他的无言战友和伙伴。敌机飞走后,徐祥兴和战友来不及找马,就急忙把弹药运送到阵地上,因为对于前线作战的战友们来说,弹药是他们战胜敌人的根本,也是战场上的胜利保障,容不得半点马虎。

       当黎明的曙光照耀在营地的时候,刚返回驻地的徐祥兴一把抓住留守战友问道:“我的马回来了吗?”

       战友默默地点点头,徐祥兴心里一紧,拔腿就往马圈跑去。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马圈门口,只见那匹战马躺在地上已经牺牲了。

       徐祥兴呆呆地望着地上的战马,想到它忍着剧痛一路跑回驻地,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呀,不禁泪如雨下,蹲在马身边,颤抖地抱住马头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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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一瞬间

       屋里的气氛有些悲凉,我被徐老和战马的故事深深感染了,眼角也湿润了。望着陷入往昔回忆中的老人,我不忍再开口,徐老儿子徐建军打破沉默道:“爸,说点开心的事情给我们听听。”

       徐老的思绪依然在战火的青春里,他的声音在空中轻轻飘荡着。

       自从心爱的战马牺牲后,徐祥兴对马产生了特别的情感,他每天一有空就到马圈去喂马,给马刷刷毛,洗洗澡。

       一天下午,徐祥兴照例给马喂食,突然防空警报又响起了,徐祥兴来不及多想,赶紧把拴着的马缰绳一一松开,对着头一匹马马屁股踢了一脚喊道:“快跑!”于是战马仰起脖子嘶鸣着跑了,后面的马都跟着飞奔而去,徐祥兴这才松了口气,眼看炸弹声音越来越近了,他就近躲到朝鲜老百姓留下的茅草屋,这屋子平时是加工和堆放马匹饲料的地方,其实根本无法隐蔽,反而更加危险,一旦被敌机燃烧弹击中就会被烧死。

       正在这时副班长发现了徐祥兴躲在茅草房角落里,大声招呼他赶紧撤离到防空洞里,当他飞奔到防空洞外的时候,炸弹已经要落地了,他一个健步飞奔入洞,随后炸弹就在身后爆炸,正好击中了他刚才隐蔽的茅草房,整个房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他又一次死里逃生。

       他呆呆地望着燃烧的茅草屋,望着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的战马,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对副班长说:“谢谢副班长。”

       副班长拍拍他的肩说:“应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的战马。”这时敌机飞走了,副班长忙对他说:“快,咱们去找马。”……

       我忍不住问:“那这位副班长后来有联系吗?”

       徐老摇摇头说:“没有啊,我在朝鲜打仗三年半,部队一直在补充兵源,我们分开了,我只记得他是安徽的。”说完徐老轻轻抚摸胸前挂着的勋章,感慨和遗憾全都写在了脸上。

       沉默,屋里鸦雀无声。

       谁是真正的英雄

       许久,徐老发现了沉闷的气氛,忽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说:“好啦,换个轻松的话题,我还救过一个女文工团员,你们要听吗?”

       徐建军调侃道:“要啊,爸,这么多年了你可从来没有讲过啊,是怕我妈有意见吗?”说完把目光移向了母亲。

       老伴笑眯眯地说:“儿子,你爸那些事啊我早知道啦。”

       我们起哄道:“我们要听英雄救美的故事。”

       徐老摆摆手说:“我哪是什么英雄啊,真正的英雄都英勇牺牲了,他们才是英雄。”

       徐祥兴所在的四连因为在运输中表现突出,被记集体二等功,上级派了文工团来连队慰问演出。一天清晨文工团员们正在河边练声和排练,这时敌机又来袭击了,飞机低空俯冲用机枪向正在撤离的战士和文工团员疯狂扫射,一名女文工团员不幸被敌机的机枪击中腿部,她当时离防空洞还有60多米,危在旦夕。

       已经进入防空洞的徐祥兴一回身发现女兵正在地上艰难地爬行,他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冒着密集的子弹向女兵跑去,身后不时传来战友们的喊声:“危险,快隐蔽。”

       女兵也含着泪对他说:“别过来,快趴下,别管我。”

       徐祥兴什么也没说,一口气冲到她身边,背起她就往防空洞跑,飞机或许发现了背着伤员的徐祥兴,又一次低空俯冲追着他们俩扫射,一时间打得尘土飞扬,幸好离洞口很近了,他一鼓作气跑进了洞里,接应人员赶紧把女兵送去急救,等敌机飞走后马上用卡车送到后方医院动手术,挽救了她的生命。

       徐老把目光投向窗外,缓缓地说:“要说英雄,每一个参加抗美援朝的人都是英雄,包括我的战马……”

       岁月荣光

       是的,正如老人家说的那样,在七十年前那场气吞山河的战争中,面对当时世界上最强悍的美国军队以及联合军队,一穷二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用极其简陋的武器装备,硬是与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血拼,打出了国威军威,他们都是无愧于“最可爱的人”称号的英雄。

       此刻,我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徐祥兴老兵的简历和获得的荣誉,一行行带着岁月斑驳的字迹工整地写着:

       徐祥兴:1932年6月出生在江苏省宝山县月浦区新兴乡徐毛村;

       1950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

       1951年1月至4月,随部参加朝鲜金城阻击战;

       1953年7月因战斗勇敢,工作积极,荣立三等功;

       1955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8年10月因表现优异再次荣立三等功;

       1959年8月被授予少尉军衔,而签发命令的正是当年的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元帅;

       1970年9月,在军队服役整整二十年的徐祥兴退出现役,回到了故乡宝山……

        透过泛黄的简历,我看到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徐祥兴,看到了冒着敌机疯狂扫射、运送武器弹药的徐祥兴,看到了战火硝烟中满脸疲倦、但却无比坚毅的徐祥兴,看到了无数像他一样英勇作战的革命先辈们,我的内心一次次被感动着、震撼着,请记住千千万万像徐祥兴一样的英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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