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过世以后,这位网友给了我一腐乳瓶酱瓜,是我熟悉的的味道,这瓶酱瓜让我回味了好久。


  我的网友很多,她是我最早的网友,这些年,网友来来去去,但是她和我,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先是QQ,现在当然是微信了。但我沉默寡言,从不主动挑话,所以一年到头,也难得说几句。人到中年,对于草根族来说,最最要紧、也最最困难的,就是养家糊口。人海沉浮,晨昏日夕,都在一筷一碗之中消蚀。


  早期,她告诉过我人生的一些遭遇。学校毕业以后由于某种原因,一度困守在家摇横机,在人生最消沉的时候受尽冷眼。她诉说的情形,我感同身受。我从小就学木匠,一直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对于人间冷暖,我有切肤之痛。但我很笨,不会安慰人,虽然我能感受到她屏幕文字背后的哭泣,但柔弱的我不善言辞,内心纵有千言万语,然而在感情的传递过程中,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关心和同情,那一个黄昏,彼此都默默地各自品味了一遍曾经属于自己的难过。


  她很客气,一直尊称我“老师”。起初,我不在意,慢慢的,我发现她叫的很认真,我就有点承受不起,让她叫我“东方”或者直呼我名字,或者“钱”前面加个“老”“小”字,都可以。我怎么敢在一个学历比我高的人面前做“老师”呢。尤其是我们在交谈中,无意间得知她的一个老师现在在省中教学,我就更不敢拿大了。在省中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常熟的精英,我这个小木匠,半路上读了三五本书,怎敢自大,接受别人的“老师”称谓。


  但她似乎很执拗,一定要叫我“老师”,我也没办法,但我从来没有应承过。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在乡下写点不入流的文字,喝一口廉价的黄汤,聊于度日。按例,写文字的人。今年写到了常熟作协,明年求上进,应该是苏州作协,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江苏作协了再是中国作协。而我,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把常熟作协的红本本写丢了,回到了户籍地徐市作协,人生的落魄,真是不堪一说。


  大概一零年以前,我还能零星的在某些不入流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些文字,每到年底,我就把归结好的发表的这些寄给她,也算表示她叫了我“老师”的一段心迹。然而近十年,我几乎无字发表,也就无所可寄,内心里愈加愧疚,比欠了别人家钱还难受。


  这个瘟疫缓解后的某一次,她在微信上跟我说,“老师,我在工地上”。突然收到这样一条短信,我心里徒然一惊,我知道按照她的性格,这条短信里包含的意思。果然她告诉我是在帮泥水匠做小工。我对着手机愣住了,显然,这不需要安慰,但又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也无法表达。只能发上几个长长的表情,表达她对命运不屈的钦佩。


  我知道她一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厂子里做个小管理,抽空就去垦荒,种点蔬菜自家吃。今年的疫情,首先打击的是底层的草根。她告诉我厂里裁员却不明说,故意冷落她们,以达到使她们主动辞职的目的。在此过程中,老板的核心层对她们冷眼相向,使她们处处受气。于是,就有人选择了不要赔偿主动辞职,有人选择了打官司,有人选择了赖着不走。她说,“我受不了那个气,出来了”。她的这句话,促成了我写这篇文章。她这句话体现出来的个性,于我心有戚戚。我也是这样的性格,“合则来,不合则去”,在经历半生的落拓之后,草包脾气依然不改。父亲在死前对我说,“倔强、赌气,是吃亏的脾性”。


  写到这里,有好消息传来,就刚刚,她微信上告诉我,“老师,我到码头上上班了,是人才市场招聘的”。我心里一阵高兴,像灌了一斤黄汤,一下子兴奋起来,觉得冥冥之中老天会眷顾每一个人。对于要强的草根,老天更会网开一面。现在,我们依然很少交流,但觉得“习相投意相同,则心相近”,人和人之间存在着话语以外的交流方式,那就是脾性。


  自从早期的那个黄昏各自过滤了一遍各自的难过以后,又日复一日经过了这么多年,对处世的冷暖早已泰然,然而人生的重疴却有增无减,岁序于无声中改变了许多,许许多多的话,许许多多的事,变得无法与人言说,人在变老,心境也在变老,但恰恰脾性没变。人生的难、人生的愁,都化作心中的苦,心中的苦在岁月的浇灌下,都开成了花,装饰各自的人生。


  2020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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