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母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

       十多年来,母亲的容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总想写点文字纪念她。几次拿起笔又放下了,竞不知从何处落笔。不久前,偶尔听父亲说起她,得知母亲的乳名叫彩女。这是我人生近60年来第一次听到这个既好听又美丽的名字,忙问其中的缘由,父亲眼中噙着泪花,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不便说的吗?我索性不再追问,就让父亲对母亲的思念深深地、默默地埋在记忆中吧!

       我的母亲叫彩女。落笔写下“彩女”两个字,我就仿佛嗅出母亲年轻时的芳香,也好像看到了母亲年轻时众多的出彩之处。我必须要真正读懂母亲,特别是她的内涵!
       母亲为人坚强,也很勤劳,是我们儿女指路的“灯塔”。母亲一生是很苦的。她五岁时便失去了父爱。我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是抗日战争爆发第二年去世的。说起外祖父的死真让人心寒。当时,外祖父家里与其他盐乡人家一样,生活清贫,常常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下顿。1938年又遇荒年,产不到盐,日子实在难熬。外祖父一家除了通过辛勤的劳动从桓商那里换取微薄收入外,只能在精神上求得慰藉。那一年大年初一早上,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梦乡之时,外祖父就早早起床,摸着黑,悄悄地像做贼似的赶到距离圩子二里多路的水库边,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元宝”带回家,生怕被别人看见。这是盐乡人的习俗。拾“元宝”要不声不响地进行,也叫闷声发大财,预示着家里新年有财运,有吃有穿。谁知,到家拿出“元宝”一看,外祖父顿时傻了眼,当时便昏死过去。原来,他捡到的不是什么宝贝,分明是已经风干了的一块狗屎,是盐乡人最忌讳的事,因为“屎”音同“死”。从此,外祖父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外祖母在我母亲不到18岁时也因病去世了,只留下母亲和一个大她12岁的姐姐相依为命。其实,母亲还有一个二姐,因家里穷,养不起,十多岁时丢失了。新中国成立后多次寻找也没有结果。听母亲讲,这位二姐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战乱年代,就是不被乱枪打死,也被饿死。因此,从亲情方面讲,母亲是很苦的。母亲的苦还体现在培养我们几个儿女上。父亲解放前参加革命,长期在外工作,一年难得有几次回家。因此,母亲作为“单手人”,一方面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一方面还要管好五个儿女的吃饭、穿衣、求学,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母亲从不抱怨,终究顺利地把我们拉扯成人。我是由衷敬佩母亲。

       母亲的坚强还表现在认真学习文化上。新中国刚成立时,母亲一点文化都没有,便执着地参加了夜校识字班,从一二三四五学起。其中“窟窿”两个冷僻字就是那时学的,而且在母亲75岁即将离开人世时,还能熟练地写出来,可见当初母亲学习的认真。其实母亲会写“窟窿”这两个字,也多少带有对我们儿女的爱。听母亲讲过,当初在识字班时,教员手把手教母亲写这两个字,母亲总是记不住。聪明的教员便联系当时盐场时常有小孩因无人照看掉进冰窟窿而溺亡的事进行讲解,使母亲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个字。因为母亲深知孩子如果掉进冰冷的窟窿里意味着什么。从此,不论是夏季还是冬季,没有大人的陪护,母亲是绝对不会让我们去玩水的。母亲是工作中的一把能手,也是教育培养子女的好手。是母亲的培养和引领,才有了我们兄妹几个的今天。
       母亲为人正直,也富有理想,是我们儿女做人的“镜子”。父亲作为建国前参加工作、上世纪50年代国有大中型企业的党委书记,对党的事业忠诚是坚定不移的,他的言行也深深地影响着母亲乃至我们。因此,母亲在建国初期就提出了入党申请。尽管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组织上也没有吸纳她入党,但母亲仍然执着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1973年,我们举家搬迁到父亲长期工作的单位。母亲也由一名盐业工人转为化工产业职工。我的印象很深,搬家时,除了普通的几件家具外,母亲只带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工作介绍信,另一样就是几封入党申请书和党组织的推荐信。可见母亲对党组织的渴望程度。终于在1975年,母亲跨进了党组织的大门。那时父亲虽然名义上是单位的党委书记,但其实已经被造反派夺了权,还会被贴大字报,甚至被批斗。当然,对于父亲被夺权,母亲非常不理解,弄不懂像我父亲这样一个上至八九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孩子都觉得可亲的人,能是“三反分子”?

       母亲对党组织的执着信仰还体现在时刻牢记自己是“党员”上。遇见荣誉时,母亲就会说自己头上不是有两个字吗,还是让群众当吧。母亲的话虽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但却十分朴实。后来,母亲身体不太好,患有高血压、白内障等好几种慢性病,并且心脏也不太好,伴有房颤和心衰,经常气不够喘,夜里睡不着觉。就是这样,她也很少打搅儿女,生怕影响我们的工作。2007年秋天,母亲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因白内障看不见东西,显得着急,坚持要做手术治疗。如果单纯的白内障是好治的,但她患有多种慢性病,在诊治过程中发生了多种器官衰竭的情况,一连十多天处于病危状态。尽管母亲的病情十分危险,但她的头脑是清醒的。有好心的邻居来看望,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基于不忍心,想请一位“大仙”来给母亲治病,母亲尽管对世间的生活充满了眷恋和热爱,但她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深知自己的头上刻着两个字——党员。她用柔和的目光感谢邻居好意的同时,坚毅地摇着头。

      母亲为人善良,也很包容,是我们儿女前行的“拐杖”。我年少时,经常看到母亲起早贪黑地拼命工作,每回拉水船来了,母亲便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一个人用她矮小的身躯给家里担水。别人家都有男子汉,而我的父亲不在家,儿女们又小,这些繁重的家务只能由母亲独自承担了,有时邻居和亲友也会帮忙挑一些,但毕竟那时候吃水相当困难,一星期才会有一只水船过来,挑完了就得等下一次。所以,尽管母亲有些力不从心,但每次都是咬着牙挺过去。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琐事看起来简单,但承担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却是相当繁重的。每当谈起这些往事,父亲总是觉得对不起母亲。因此,尽管母亲怀有恋土情节,最终父亲还是强行把母亲调来,和他一起工作,以方便照顾母亲和家庭。

       我是家中的“老阁儿子”,从小有些“自来惯”,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对我既关爱又谦让,加之母亲的疼爱,我的记忆中家里有好吃的都紧我来。当时年纪小又不懂事,也就心安理得。记得有一次,也就是我四五岁吧,母亲带着我到离家十多里的镇子上赶集,买了一个甜瓜,说好让我到家以后再吃。母亲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到家吃,也让我吃大头,其他几个儿女多少也能吃上一小块,解解馋。可是回家的路上,母亲负重地背着我,我手中抱着甜瓜,一直涎着口水,不经意间瓜从我的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母亲放下我,既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又不忍心地将破碎的瓜捡起来,作了简单的处理,让我将瓜吃了。其实,当时瓜的滑落,既有自然因素,也有我脑袋瓜灵活的人为因素。对于这件事,母亲总认为我机灵,回到家,母亲就自豪地讲:我的老阁儿子头脑活络,想吃瓜就把瓜摔了,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工作以后不仅入了党,提了干,而且职称达到了高级。对我取得的这些成绩,母亲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如今母亲走了,我时常会想起她对儿女的好,特别是对我的好,也就十分想歌颂她,赞美她。母亲为什么叫彩女,我想因为她是一片彩霞吧,是披在父亲和儿女们身上一朵不落的彩霞。母亲走后,父亲无论是在什么地方生活,身上总是带着母亲的照片,他自己的房间也挂满了与母亲的合影。父亲怀念母亲的方法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的。其实,就是父亲不说,我也知道母亲为什么叫彩女了。

       我很自豪,也很骄傲,我的母亲叫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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