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茶道 瑞贡京城   


  历时五个半月的艰苦跋涉,风雨兼程,风餐露宿,行程四千多公里,云南马帮,承载着普洱茶文化的香韵到达北京。


  将在老舍茶馆举行“八千里马背驮茶专项慈善拍卖会”,所得款项将用于援建“马帮茶道希望小学”。筹集希望工程捐款,均为援建马帮茶道希望小学。


  得知马帮将于10月18日上午抵达此次万里之行的终点──城南马连道茶叶街,宣武区将举行隆重欢迎仪式,当天一早,便来到了马连道路。


  北京人可以说世界上最热情的。时值深秋,天气已颇凉了,人们未必得到通知,或都看了报纸消息,也不知道马帮到达的准确时间,但互相传着约着,完全是自发的,都从家里走出来了。早上,七点多钟,街两旁已经挤满了人,街道是南北向的,估计马帮从北边过来,大家一齐向北张望着。夹道欢迎的阵势颇为壮观。人家行程八千里,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带着千年茶马古道的茶韵文化,来到北京,北京人能不好好欢迎吗?


  “来了,来了。”一时街两边的人都向街心涌去,但中间又很快闪出一条道,热情归热情,得先让马帮通过吗?最先出现的是锅头牵着头马,锅头即是马帮中的领队人物,身材颇高大魁梧,相貌端正,面色黝黑,穿着像是彝族打扮,虽然彼此语言不是太通,但那汉子脸上始终微笑着。那头马却矮得多,头高也不过一米六,身材也很瘦小,但浑身黑色,无一根杂毛,眼睛颇有神,迈着稳健的步子,脖颈上挂着彩色花环,头顶着一朵闪着光的绸缎扎的大红花,那花比马头还大,几乎遮住了马的眼睛,但不妨碍那头马眨动着长眼毛,看着人们。头马后边,便是马帮,沉重的驮架子还没有卸下来。


  随着马帮往前走,便到了马连道南口。这里街头原有座牌楼,牌楼前临时搭起了台子,台前是一片小广场。广场周围彩色汽球挂满了大红幅的标语:“热烈祝贺云南马帮瑞贡进京……”在马帮进马连道欢迎仪式上,宣武区首长、领导,讲话致辞。锅头们披红戴花(其中还有一位女锅头,很是引人注目)。


  马帮卸下了驮架,马儿们散在临时围起的小广场上,它们可以休息了。北京城里多年很少见马匹了,于是人们纷纷上前围观,但看到马身上的累累伤痕,有些地方都露着鲜肉,人们不禁唏嘘了。有人对锅头说:“求您赶紧给它们上点药吧,要不我回家去拿点儿药水儿来?”锅头说:“我们有药,一会儿就会给它们抹上,会好的。”一老太太把刚买来的牛奶喂给马喝,三四岁的小朋友掏出了巧克力送到马嘴边,奶声奶气地说:“你吃,你吃。”


  转了一圈,找到了头马。隔着栅栏,我向它伸出了手。它看着我,真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时值深秋,周围真的一时找不到什么能给它吃的,我只好从地上拔了一把快黄了的草喂给它,我真后悔,早知这样。怎么也得从家带些馒头、黄豆什么的。我摸着它毛绒绒油润的脸颊,心里说:“辛苦了,真的谢谢你。”它向我眨动着长睫毛,我们就这样站着,对视着,虽然无语,但心灵在交流,我想,它是懂了我的意思


  尽说马了,不能不说茶,马帮进京的目的是为教育做贡献,是传播一种文化,古老的茶文化,是给京城人送来普洱茶。广场上摆满了茶摊,七子饼……各式各样的茶,每个茶摊前都围满了人,怎么也得买点儿,这是从万里外经千年茶马古道来的呀,意义非凡哪,味道深远悠长啊……。况且这茶放得越陈,时间越长,味越香……


  十年过去了,近日偶尔收拾书柜,掉出了一张照片,那照片上,最抢镜头的,正是当年带领着马帮进城的头马,毛色乌黑,头顶鲜艳的大红色……,看着照片,不禁引起我万千思绪。


  马帮是那年“五一”从云南普洱出发的,走的是千年茶马古道。历时近半年,行程近万里。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当时,西北边疆少数民族需要茶叶,而内地民间和军队都需要战马,于是,就有了“茶马互市”的贸易。于是形成了“丝绸之路”同等重要的“茶马古道”。2005年马帮驮茶进京,起点是最早的茶马古道起点之一──普洱茶的原产地普洱。马帮从云南出发,一律用的是川马,问过驮头,“为什么用体形这么小的马?”驮头说:“别看这马个子小,这种川马最能吃苦耐劳,特别擅长走山道。”听说路上牺牲了三匹马。一说是交通事故,一说是坠崖,一说是累死的。不管怎样,它们是因公牺牲了,是的,就用“牺牲”这词,虽然它们是马。现代交通工具很多,汽车、火车、飞机,多的是。为什么这次偏用马?就是为了宣传宏扬一种文化,一种起源于中国,有千年历史的文化──茶文化。沿着千年前的马蹄足迹,怀着对千年茶文化的记忆,走在这风景优美、古老又神秘的茶马古道上,这是对中国物质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传承,一种民族精神的发扬。这三匹马牺牲了,它们长眠在了这条古老、美丽、神秘的茶马古道上,与那里的青山翠柏融为了一体……


  看着眼前的照片,我给自己沏上了一杯当年买的普洱茶。十年了,茶汤依然金黄澄红,味道依然那么香浓、柔和,举起茶杯,对照片上的头马说:“敬你一杯!”头马好象眨了眨眼睛,我品着茶,也仿佛听见了千年茶马古道上的马蹄声,想像着从南方武夷山开始种植的茶叶:如何传遍全国,中国的茶叶,又如何走向了世界……




  晨起,那一壶高末儿  


  老北京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生好煤球炉:用引纸点着劈柴,劈柴点着了炉膛底下的煤球,便可将煤球填满炉膛,把拔火罐放到炉口,便可乘炉火慢慢燃旺的时候,把八仙桌椅擦得洁净光亮,茶壶茶碗茶盘洗涮得光可鉴人,放到八仙桌正中,这时火已燃旺,撤掉拔火罐,用大筷子(铁制)将靠近炉口的煤球向周围扒拉扒拉中间形成一个浅坑儿。这时女主人拿出了坐水的氽子。这氽子一般是马口铁做的,相当于直径不过三寸、高不过八九寸的小铁筒儿,氽子上有直直的长把儿,与氽子形成45度角,把儿要高出氽子口(也有氽子把儿是弯曲的,甚至有两个把儿),这都是为了不烫手,方便拿,氽子里盛满水,往炉口里煤球中的小洼儿里一插使氽子不倒,用不了两三分钟,氽子里的水就开了。水开得快,临时来了人什么的,或是急着喝点热水方便。


  而以上这些程序,都是为了下面这个一天中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沏早茶。


  讲究的,是茉莉花茶,一般的平民百姓,常喝的就是高碎。


  高碎,(也叫“高末儿”)顾名便知这是茶叶末儿。茶叶碎末固然比不上那碧玉般的叶芽儿,然而又何以在“末儿”前冠以“高”字,皆因这茶叶末是在制茶的过程难免产生碎屑,人们便将这些碎茶叶合在一起,其中也不泛有高档茶叶,所以碎则碎点,味道却未必亚于高档茶叶,价钱地便宜得多。这对平民来说是极实惠的 。给孩子五分一毛的:“去买点高末儿来。”便可以买回一包,那茶叶包虽小(大约五分厚,一寸五见方)却和龙井一样包得方方正正,严严实实,毫不含糊。打开壶盖,放入茶叶,将还没落滚的氽子里的水往壶里一倒,一壶早茶沏好了,屋子里顿时茶香四溢。


  晨起,沏一壶茶,这是礼数。为的是若有亲朋好友来,有个准备,客人进门,一落座,热茶已经端过来了,免得客人来了现涮茶碗现坐水,手忙脚乱招待不周。即便没有客人来,胡同里,街坊四邻的,四合院中一个院子住着的,招呼一声:“您早啊,过来坐坐喝茶聊聊?”透着亲近。何况家中也有礼数,媳妇给婆婆端上一碗茶,说:“妈,您喝茶。”这是相当于敬茶请早安。婆婆先喝一口,送给媳妇说:“你也喝吧。”这是疼爱。


  晨起,沏一壶茶,这是保健。现在常说,早上起来要喝一杯白开水,为的是清理肠胃,稀释血液,晨起,喝一碗温热的香茶,应是有同样的保健作用,还提神醒脑呢。北京人有吃早点的习惯。贫穷的平民,那早点可能就是头天剩的玉米面窝窝头,切成片,放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炉台上,烤得焦黄,热乎乎咬一口酥脆喷香,细品着粮食的香味,就点儿切得细细的,点着醋和香油的芥茉丝,呷上一口热茶,这早点自然比不上广东早茶的丰盛,但那滋味,也能让人一生难忘。


  晨起,沏一壶茶,是一种享受。坐在堂屋的方桌旁,或是就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地上落满了槐花,蓝天上,一群鸽子,盘旋着,翅膀闪着银光,听着悠悠的鸽哨声,享受着树叶缝隙间洒下的阳光,一点点品着高末儿的茶香,悠然、陶然、怡然、愉悦,新的一天开始了。




  快哉,前门城楼下的大碗茶    


  曾在前门外大栅栏西街一带住过十来年,那时经常发出的感叹是:住在了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那一带,很多院子里都是四五口人甚至老少三代六七口挤住在一间十二三米的屋子里,上下床还不够用,晚上打地铺,孩子大了用个蚊帐、布帘,隔着,冬天还好说,一到夏天,真是难熬。厨房是没有的,做饭就是一家一个小火炉,搁在屋门外边的房檐下。每天晚饭时是最热的时候,不用说屋子里没法进,就是院子里也热得像蒸笼没法呆。于是赶紧吃完晚饭,老人们搬把躺椅坐在胡同里,不宽的胡同也不凉快,年轻些的就再往外走。


  世上的事都有两个方面,居住最拥挤狭窄的地方,附近却有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从胡同走出来,十分钟就到了天安门广场。那时天安门广场是开放的,白天人们可以放风筝,晚上散步纳凉,带着孩子拍皮球,或就是坐在广场上看着天安门,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一天的闷热、疲乏感都散去了。


  走累了,玩累了,感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往回走到前门,前门城楼西侧弯道马路边,有个茶摊儿,低矮的大茶几,矮脚的长方形大桌子,桌子角上摆着一摞瓷碗,那瓷碗碗口直径有五六寸,上边的彩绘装饰有时简单得就是在碗口外边描上一宽一窄两道蓝边。这就是当时一般百姓家常用的饭碗。桌面上摆上七八个碗,里边是沏好了的茶,热的,碗里不见茶叶,但茶汤是金黄色,虽不知什么茶叶,喝起来却也味道不错。况且极便宜,记得当时一大碗茶水好像也就五分钱,喝下去真是解渴。一碗下去,汗微出,焦燥暑热全消,顿觉身心清爽了许多,于是,“再来一碗。”茶摊桌子旁有马扎小板凳或坐或站随意。一边喝着大碗茶一边看着月夜下前门城楼雄伟壮丽的剪影,心里的感觉,痛快、舒坦、愉悦,甚至觉得这就是享受,这就是幸福。初识北京大碗茶,这种感觉至今一直印在心里。


  其实,大碗茶在北京的历史上早有了。记得《茶馆》里有个情节:王掌柜对秦仲义秦二爷说:您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可见当时挑担走街串巷卖茶水的是有的,喝这种茶的人,多是拉洋车卖苦力的,当然也有过往行者。遇上挑担卖茶水的,或是街边茶摊,或站或蹲或坐,喝上一碗,很是痛快。喝大碗茶,早已是北京街市一景。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前门有了大碗茶。先是街边摆摊,后来办成了茶社,据说开始是返城的知青干起来的,后来发展得很不错。虽然《红楼梦》里妙玉说过:“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那是从那个不愁吃喝,性格高傲怪僻的姑子里嘴里说出来的,其实,从大众百姓角度来说“解渴”不正是茶的首要,主要的功能吗?这样说来,大碗茶的实用价值,大众化,要远远超过龙井绿茶、祈门红茶、普洱……,尽管盛后者的茶具是讲究得多的透明洁净的玻璃杯,精致的盖碗,名贵的紫砂壶……


  曾经很流行过一首歌,叫“前门情思大碗茶”,开头一句是“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虽然记不全了,但那里边有几句,至今能哼唱:“高高的前门楼……仿佛挨着我的家,……,带着思念,再来一口大碗茶,世上的饮料有千百种,为什么它醇厚的香味直传到天涯”。正因为这首歌,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北京的大碗茶。


  如今,北京街头似乎没有摆茶摊卖大碗茶的了,但当年喝着大碗茶观赏着雄伟美丽的前门城楼的情景和心态,是深深印在心里了,想忘也忘不了……




  雨夜,武夷山下饮大红袍  


  乘着竹伐,在九曲溪上漂游,这是到武夷山旅游的重头节目。老梢公很是热情,一边撑着竹伐一边讲解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典故。九曲溪,九曲九曲,水随山转,一弯一景。奇特的山形地貌倒映在碧绿清澄的溪水中,山形起伏,溪水弯弯曲曲,人呢,像是游在画廊里。可惜,那天天气凉意甚浓,虽还在秋季里,人穿着厚毛衣,厚外套,仍感到很冷,连梢公也说:“多少年了,这样的时节,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们只好下了竹伐,虽然一步一回头地对眼前景色恋恋不舍,但身上已有些发抖,赶紧跟着导游进了岸边的一座院子。


  因是天色已擦黑,进院门时并未注意看清周围是什么,进了屋子,才发现这是一间茶室,屋子中间是一张中式的木制长方形茶几,茶几上是雕刻挺精致的茶海,两三位俊秀的南方姑娘热情地招呼我们这一群北方游客坐到茶几周围的木椅上。随即,盖碗茶送到了每个人手中,冰凉的手端着热热的盖碗,一股暖意顿时涌上心头。姑娘说道:“掀开盖闻闻,香不香?”掀开碗盖,一股带着一丝甜味的淳香扑面而来。那金黄微橙的颜色也甚是养眼,姑娘说:“品品,味道怎么样?”姑娘话音未落,我已经一口下去,热茶入腹,先是觉得浑身一下暖暖的,再一想,姑娘说的是“品品”,自己刚才的样子真是欠雅,于是便正襟危坐,再端好茶杯,轻轻啜上一口,细细品味:不似绿茶的清香略带苦味,也不像花茶浓郁的茉莉芬芳,这茶汤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醇厚的香味,让人感到柔和,且回味厚重,细品,有一种桂花的香甜味。顺着舌尖留唇齿之间,让人感到很舒服。于是连说:“好,好!”


  姑娘笑笑,说:“大红袍呢!”


  “大红袍”,我听说过,但久居京城,日常饮的是花茶,只知大红袍是名茶,却真没喝过,便对姑娘说:“细说说,细说说。”


  姑娘一边给我们续茶,一边说;“这大红袍是我们武夷山的特产,这山上九龙窠峭壁上有六棵千年古树,可有历史年头了,以前进贡给皇上呢,当然那六棵树的茶一般人是喝不到的,各位现在喝的是那六棵茶树的至少曾孙辈的……”这真已是难得了。还讲了传说:一书生因饮此茶病愈考中状元,遂为此茶树红袍加身,茶亦此得名。


  我们听完,立刻毕恭毕敬,再次正襟危坐,端起茶杯细品,果然觉得非同一般。


  喝着冒着热气的香茶,暖暖的,寒意全消,口中余香绵长。我一边细细品茶,一边听着外面溪水潺潺雨声潇潇,看着窗外朦胧的山影,想起了武夷山本是茶的发详地。书上曾有记载:大红袍属于武夷岩茶的一个品种,而优质武夷岩茶是有“岩韵”的,俗称“岩石味”,茶树长在这样的山坡上,树根紧紧地抓着岩土,吸取了这大山特有的养分,特有的泉水,加上适时的日照,才有了这样厚重的味道吧?真是“一方水土一方茶”呢,能享受大自然赐予的这样的尤物,心中充满感激。


  这样的好茶,自然要带回来,和亲友共享。但再沏上,怎么也不是那个味了,有人说,北方的水不行,有人说沏的方法不对,谁知道呢?总之是再也没有武夷山下雨夜那一杯茶的味道了,再也没喝过那样的好茶了。


  境由心造?情由境生?是吧?人的感觉总是和情境相联的,饮茶亦如是。




  202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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