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是礼仪之邦,凡事讲求名正言顺。先圣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可见,名正言顺在现实生活中是多么的重要。然而,在中国历史上,在“名正言顺”的旗帜掩盖之下,又发生着多少玩弄权术的荒诞剧。透过事物的表象,穿越时空隧道,人们可以发现,“名正言顺”往往是可耻的统治者惯用的伎俩,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和欺骗性。下面就卫宣公与唐明皇的故事,谈谈对于“名正言顺”的认识。

  卫宣公是春秋时期卫国的国君,他有个儿子叫伋,伋妻自齐始来卫国,未至于卫,而卫宣公闻其美,恐不从己,故使人于河上为新台,待其至于河而因台所以要之。《诗经·新台》诗就是国人之恶宣公而作,讽刺卫宣公纳伋之妻的。另有一版本是这样说的,夷姜是卫宣公父亲的妾,宣姜是卫宣公儿子伋之妇,此二人皆称夫人,皆与宣公为淫乱等等,这种说法把卫宣公说成是大唐天子们的先导了(唐高宗爱上父亲的宫女、唐明皇爱上儿子的妃子),完全忘了伦理辈分。无论如何,卫宣公之好色乱伦是抹杀不掉的,手段极不高明,以致举国痛恨,他所做的一切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

  相形之下,唐明皇就高明许多。他深深懂得“名正言顺”的道理,一步步地实施自己的计划,终于获得杨贵妃的芳心,而又使天下的文人学士为之艳羡折腰。所以,同样的“爬灰”事件——老公公与儿媳妇私通,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光彩照人的大事一件,不但不成丑闻,反而流韵千古,竟至愈演愈烈,成为催人泪下的带有中国特色的绝美爱情一段。《长恨歌》就是歌颂他们两个的。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大唐的这位风流天子是如何与其尊贵的儿媳妇相遇相识,然后相知相爱的。

  首先,前人的经验一定要借鉴。武则天本来是太宗(李世民)宫中的才人,被高宗(李冶)看中,高宗不能把父亲的宫嫔接收过来。他就暗示武则天出家做尼姑。这样就改变了她的前朝宫人的身份。然后把武则天召进宫去,封为昭仪。这就是宠爱了一个尼姑,不是宠爱了他父亲的宫女。何其名正言顺!既然自己的祖上高宗可以宠爱老爸的宫女,轮到自己,为什么儿子的妃子不可纳为己有?如法炮制,也学祖上之风流。

  其次,自己宠幸的人门第不能太低,起码得是大家闺秀,见过大世面的。杨贵妃的父亲是蜀州司户,贵妃早孤,养于叔父河南府士曹玄璬。这位杨家小女知书达礼是没有问题的,《旧唐书》说杨贵妃“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筭过人,每倩盻承迎,动移上意”,不仅漂亮,倾城倾国,而且多才多艺,又善解人意,看来她天生就是做贵妃的料,陪伴君王是游刃有余,不想让明皇宠幸都难。

  再次,不能一见美色就垂涎三尺,得有做君王和父亲的样子。直接把儿媳妇拥入怀中肯定不妥,得讲究策略。在唐代,社会阶级、家庭门第本来不高的妇女,做了女道士,就不属于她原来的阶级,僧道不在四民之列。这样,她们就有资格结交达官贵人。皇帝不能宣召一个平民妇女进宫去,但可以请一位有道行的女道士进宫去。开元二十三年(735),玉环小姐还是玄宗第十八子寿王李瑁妃,二十八年(740)十月,明皇老人家便度玉环为女道士,道号太真。心仪的美人既已着上道服,之后的礼遇便名正言顺了,天宝四载(745),召太真还俗,立为贵妃。这样就算爱上了一个女道士,不是爱上了自己的媳妇。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没乱分寸。

  再者,感情要建立在丰厚的赏赐之上。这一点,唐明皇的做法与卫宣公其实并无二致,不过卫宣公只是为儿媳妇建了一个“台”,“筑巢”之前和之后的工作做得太马虎,直奔主题,让人感觉不地道。唐明皇就不同了,他和儿媳妇志同道合,有共同的人生理想和信条,感情日密。之后,便大肆封赏,凡是与心上人关系密切的,全部有赏:父累赠太尉齐国公,母封梁国夫人,叔光禄卿,姊三人并封国夫人之号,大姐韩国夫人,三姐虢国夫人,八姐秦国夫人。族兄杨銛为鸿胪卿,杨锜为侍御史,杨昭赐名国公,天宝十一年(752)为右丞相,领四十余使……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说女子不如男,一个成功的女子可以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最后,尽量不让一些长舌妇、长舌男说长道短,最好让他们多唱赞歌。实践证明,仅仅赢得心上人的芳心远远是不够的,还需在社会上营造一种英雄美人或才子美人的爱情模式。综观大唐王朝,凡文章才学俱佳者,就有美人相伴的资格,如白居易、杜牧,据说就连杜甫在穷苦潦倒之时也有小妾相随。可见,如果有才,在大唐时代还是很吃得开的。如此,上行下效,蔚然成风。爱情赞歌唱得好的,还有官做。既然世道如此,识相者,自然得《春秋》为尊者讳义,详审立言要归。“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多浪漫呀,听起来真是名正言顺,只可惜那娇艳的贵妃娘娘,孤身踏上黄泉路,最疼爱她的老公公只是暗自泪垂,徒唤奈何罢了。

  《长恨歌》这样的太平诗句明皇老人家是见不到了,但儿孙后代还是脸上有光的。唐宪宗元和元年(806),任盩厔(今陕西省周至县)县尉的白居易先生,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最喜弄一些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除了《长恨歌》,他还写了《琵琶行》,也是非常缠绵的让人落泪的情感故事,此后,天下的文人学士奉他为圭臬,也算是最好的回报了。想象一下,年逾花甲的唐明皇怀抱着美艳绝伦的儿媳妇,又能在九泉之下聆听着博学的文人学士们的礼赞新曲,心不醉才怪呢。

  元代戏曲作家白朴,也搞出了一部四折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竟被选入当今的中学教科书,说的是唐明皇重返长安,在秋夜梧桐雨的晚上,深情地思念死去的杨贵妃。有的评论家说:该剧戏剧冲突激烈,一浪高过一浪,节奏紧凑,扣人心弦,语言清峻典雅而又明快酣畅云云。此戏成就了白先生,使他荣幸地成为“元曲四大家”之一。可惜,清代大才子袁枚有一首《马嵬》诗与他唱了反调,袁枚这样写道:“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歌颂的是普通百姓的爱情生活。

  再欣赏一下现代著名艺术家骆玉笙演绎的京韵大鼓——《剑阁闻铃》片段: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万里西巡君请去,何劳雨夜叹闻铃。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着军卒保驾行。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愁漠漠残月晓星初领略,路迢迢涉水登山哪惯经。好容易盼到行宫歇歇倦体,偏遇着冷雨凄风助惨情。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听窗外不住的叮当连连的作响声。忙问道外面的声音却是何物也,高力士奏:林中雨点和檐下金铃。这君王一闻此言哪长吁短叹啊,说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

  借助现代的语音设备,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唐明皇失去杨贵妃之后的心情,多情的天子怜香惜玉让人悄然动容,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朝政呢,怎奈芙蓉帐下少一人,从此仍需上早朝,徒唤奈何罢了。还说什么贵妃无罪,妲己、褒姒有罪吗?陈后主的妃子有罪吗?都很清白。

  先贤云:始作俑者,岂无后乎?电视剧《大唐芙蓉园》又通过导演、演员们丰富的艺术想象,展示了李、杨二人的这段乱世情仇,他们由音律传情至尽享世间欢爱至时不利兮天地永隔,美艳绝伦的范冰冰除了还原杨贵妃的倾城倾国,还赋予她柔情万种大义殉国的风采。那场面,还真像一回事,似乎杨家猖獗、红颜乱政都是不实之辞,众人皆醉而李、杨二人双醒,李、杨爱情万岁!

  除却政治因素,大唐天子与杨贵妃之间到底是否存在着刻骨铭心的真爱?恐怕只有去问问地下了。状元宰相们的颂歌大可不去听,他们粉饰太平的手段很花哨,潜意识里恐怕也有“帝王情结”在作祟。本来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要说是一个杨贵妃,就是整个世界,都是人家唐明皇的,别人的非议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说过:“在历史上的记载和论断有时也是极靠不住的,不能相信的地方很多,因为通常我们晓得,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为什么呢?因为年代长了,做史的是本朝人,当然恭维本朝的人物,年代短了,做史的是别朝人,便很自由地贬斥其异朝的人物,所以在秦朝,差不多在史的记载上半个好人也没有。”按照鲁迅先生的推断,卫宣公显然是吃了亏,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丑行遮掩,就东窗事发了。而唐明皇则不同,他身处盛世,盛世有盛名,无论干何事,都是名正言顺的,不信吗?请看看历史书上是怎么写的,可亲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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