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 梯

  电梯门上贴着告示:

  运行时间:早 7:00-9:00、午 11:00-13:00、晚 17:00-19:00, 每星期一停梯,(上午维修,下午政治学习)

  停梯层次:单月:七、九、十一、十三、十五

  双月:六、八、十、十二、十四

  电梯门口挤着一大群人。一位胖大嫂正尖着嗓子嚷嚷:“这叫什么事呀,上了一天班,紧赶慢赶跑回来,累得跟爷爷似的,弄不好还得爬十几层楼!”一个壮实的汉子从外边挤了过来,她挪了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那中年汉子解开油脂麻花的工作服衣扣,拿衣襟呼扇着,看了胖大嫂一眼:“您这不算什么,您没看见我每天中午赶成什么样呢,我那儿是十二点半才有人接我的班,交了班我就往回跑,孩子等着我回来做饭,吃了好去上学呀,等我赶到,差五分一点,开电梯的早不知哪儿去了。我咬着牙一口气爬到十五层,打发孩子吃了饭,再往下跑着转二百来阶楼梯到这楼门口,差点把我晕趴下,每天这样,您想想,每天呀!”

  旁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要张嘴说什么,电梯门开了,涌出了一群人。开电梯的小姐坐在高脚椅子上,前边小工作台上放着一杯热茶,两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台子下边是一塑料袋择好了的青菜。

  电梯小姐怀里抱着正织了一半的毛衣,一个两岁的孩子依偎在她身边。

  围在门口要上电梯的人,闪开一人多宽的道,等电梯里的人刚下完,呼啦一拥,挤了进去。胖嫂拿东西太多,壮汉为了让一位抱孩子的小孩的老太太,“眼镜儿”在地上找被挤掉了的眼镜,三个人都没能挤上电梯。

  胖嫂一撇嘴说:“到底是领导介绍来的,这活干得多滋润,开着电梯连看孩子带织毛衣,就差在这接个电炉子、洗衣机、连洗衣带做饭,上着班家里活儿都干了!”

  “眼镜”捡起了没摔坏的眼镜,一边擦着一边说:“咱们爬楼梯不过累点儿,你没见上礼拜我老娘发烧三十九度多,得上医院呀,赶上没电梯,就我这瘦猴似的身子骨,把我老娘连背带拽一去一回爬上爬下十几层楼,等从医院回到家,我老娘差点儿犯了心脏病,我差点累得吐了血!”中年汉子听了,摇着头,叹息着。胖嫂听了,眼睛直直地等着电梯门,半响儿没话说。

  三个人一起看着电梯门上方的信号,电梯停在了六层。

  “怎么回事?”“耗时间呗,还有七八分钟就到一点了,耗一会儿,不再开了。”“啊?又来这一手!”

  差两分钟一点,电梯门开了,开电梯的小姐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拉着孩子就往外走。胖嫂见状,满脸堆笑说:“大妹子,好歹再往上送一趟,你看这么多人等着……”眼镜说:“您看这不还有两三分钟嘛!”电梯小姐眼皮不抬地给了一句:“你的表慢了!我的表到时间了!”几个人好话说了一大堆,小姐头也不抬,咔嚓一声,电梯门锁了,拉上孩子走人了。

  电梯门口聚了好几个人,挠头、跺脚,异口同声:“怎么就没人管她们哪!找物业去!”“找过,物业说:你先帮我把小区物业费收齐了,再说别的!”“反正当官儿的不住这儿,没尝过天天爬十几层楼的滋味,自然是不管!”

  壮汉发话了:“也许出人命就有人管了。旁边小区的高层里,半夜死了两三个人了,老人呀!心脑血管病呀!叫了120,没电梯,怎么抬呀?等求爷爷告奶奶地好歹把物业请来,求人家开电梯,前后耗了小两钟头,病人耗没了!”

  眼镜说:“这事够打官司的了!就不能联名往上反映反映?”人堆里有人发话了:“这高楼里谁认识谁呀?你找人联名签字人家理你吗?”眼镜说:“这事就没办法,没人管了吗?”有人问了一句:“谁管?你挑这个头儿?”

  沉默。几个人叹着气,摇着头,往楼梯口走去……


  楼上楼下


  楼上的小两口,不讲吃不讲穿,专爱打扮自己的小屋子。又极会算计,从不请人,一切活路均自己动手,贴壁纸,铺地面,厨房厕所贴瓷砖,利用业余时间一天贴几块,天天干,月月干,于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当当”“咚咚咚”,敲,凿,钉,砸,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经久不息。使我搬入新楼的满心喜悦化为乌有。我紧张得总觉得有一把无形的锤子在我头上比划着,随时可能有一种尖利的声音会从头顶传入骨髓。

  妻说:“忍了吧!都是邻居,你跟他吵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后还怎么相处!”我于是耳朵里堵上棉花,练气功,迫使自己入静。

  一天晚上快九点了,正值毕业班,几乎天天要应付考试的孩子闭门读书,妻在旁边辅导,做题,我面对着图纸,为设计上的一个难题犯愁。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这音量远远超过了摩托车启动,尖利刺耳得像是用铁锹咔嚓水泥地,又像是一部巨大的机器在吼叫,咆哮……孩子用手堵住耳朵,有病的老岳母刚要上床躺下休息,现在吓得浑身直哆嗦,以为发生了地震……我这个平时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人也坐不住了,决定斗胆上去看个究竟。

  我提心吊胆蹑手蹑脚来到楼上,才发现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钻矿用的电风钻,在水泥墙上打眼儿,准备安装壁灯。

  我观察了十分钟,又用十分钟在心里措辞,然后满脸赔笑上前打招呼:“忙呢?”小伙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言语。“您还得用多少时间?”“没准儿。你想借电钻?这是我们厂子的,不能随便借给别人。”“不,是这样,我丈母娘有病……”我把家人如何受不住这声音的理由简单说了一遍,还迟疑了一会,颤着声说了一句:“市政府规定,这时间不能……”小伙子没等我说完,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好陪着小心说:“您看能小声点儿么?谢谢您了。”“这东西用起来就这么大声音,没听说能调小了。”“那您能快点么?”“你当是我爱听这声儿,不愿快点干完吗?好不容易借来一次,我总得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他那娇小玲珑的妻子看不下去了,过来说了一句:“没多少了,就快干完了,不知道吵了邻居,我们注意点儿。”我赶紧连连说:“谢谢您了,耽误您干活了,真对不住!”然后一溜小跑赶紧回了家,倒好像做错了事的是我。

  电钻事件以后,竟然平静了好几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万家灯火,临着夏夜的凉风,心里舒服极了。在这静谧的夏夜,我几乎沉醉了。忽然我头顶上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女的说:“我们单位的小王,家里新铺了木地板,跟人家一比,咱们这地砖太寒酸了,真该扔了!”男的说:“铺木地板,少说得好几千块。”女的说:“我早算计好了,我的一个姐妹在木材厂管点事,从她那儿弄点下脚料,花不了二三百块钱。咱们自己加加工,慢慢拼吧!”

  男的:“费点儿事。”女的:“还省钱呢,再说咱得赶上趟,别让人看着寒酸。”男的:“你不怕别人又上来找,嫌吵?”女的哼了一声:“现在租房的,买房的,三天两头换一拔人,换一拔装修一次,哪天这楼没有装修的?谁管谁呀!”

  我手上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要是这样,这敲、凿、钉、刨可就永无休止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躲得起。我决定另租房。条件是:只要是最高层就行,太阳晒透屋顶北风吹过墙冬冷夏热也不在乎!

  几个月之后,我竟然租房成功。中介一再问我:“只要是顶层就行,您就这个条件了?别的都不在乎?”我说:“对!”这不,我搬家了。这回是十六层,最高层,再也不会有人在我头顶上敲钉子使电钻了。新居收拾停当,我站在窗口眺望周围环境,暗自庆幸脱离了苦海。

  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声响:“呜哇……”

  原来,我楼下住着个“音乐班子”,演奏最响亮的是那个吹小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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