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道不尽住事悠悠
我在外地的时候，我的先生沃宝田打来长途电话，告知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要写一部关于我的书一一《血色大地的女儿》。对此，我并不十分情愿，回答：“以后再说。”
在此之前，曾有几家新闻出版单位的同志找过我，要求写关于我和关于父亲的书，都被我一一谢绝了。原因有三：第一，社会上猎奇“上层”人物家庭生活内容的文章太多太滥，且大都是庸品，甚至有的歪曲历史，歪曲人；第二，父亲卒世，一生反对宣传个人，而女儿的经历与父亲息息相关，写自己，必然涉及父亲。令我为难的，倒不是怕将父亲的种种“家事”公诸于世。自刘少奇冤案平反后，已出版过许多关于刘少奇政绩的书，之所以感到为难，是因为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并非都是美好的，而更多更深的回忆却是苦涩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些文字交给读者。即使交出去了，于人、于社会有无益处？第三，无论对父亲，对我，那些悠悠往事毕竟已成为过去，我不愿再触动那根痛苦的心弦。
那一天我回到北京。征尘未消，作家王利风风火火来到家中，寒暄之后，马上提及出版《血色大地的女儿》之事，说：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将此书编入《赤子丛书》，并认为我做童养媳的苦难童年和参加革命后的经历是当前对少年儿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教材。
“一个心系祖国的赤子，总是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负有责任。”
“从一个童养媳到大学教授，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历史，也是一代人的历史。”
“关于刘少奇和你，父女之间的讹传，社会上不少，把真实的你告诉人们，讹传不攻自破……”这是大家最后说服我的话。
当然，我并不认为自己的那些经历对当今少年儿童有多大的教育价值。但我却敢说：我的一生从未靠父亲的权力谋私利，自己和所有的炎黄儿女一样平凡地生活和工作，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欢乐和苦恼。
为此，我还想再谈谈我和父亲。
父亲毕生追求的理想，最终是壮志未酬。有许多人说他是“悲剧式的伟人”。我常想，一个人的历史与他处的时代紧密相连，父亲的悲剧难道不是一个党、一个国家的悲剧吗？所有的人们是不是从悲剧中得到一些启示？
刘少奇作为一个父亲，我相信他实在是与任何人的父亲没有不同，他有慈父般的爱子之心，想为儿女多尽父亲的责任；他有家长式的父道尊严，几乎不许我们违抗他的意愿。 ！
但是，刘少奇作为一个革命者，却没有给儿女留下分毫遗产。几十年来他身居高位，但他临死时只有一块上海表和一件从延安带出来的老羊皮袄。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
他留给女儿的是巨大的精神财富，如忠诚、无私、勇敢、吃苦耐劳和甘于奉献，甚至包括服从、忍让、谦卑。老实说，为此，女儿也曾失去过应有的社会认同和尊严。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不会与女儿认识苟同？在当今商品社会中，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行为都有其价值，并以各种形式标出价码，得到社会的认同。而无私奉献的精神境界是无价的，无法用任何方式计算其价值，这种境界恰是父亲生前让女儿去追求的东西。
我去追求了，而且是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的。也许正因为它太崇高，乃至无价，所以至今，我除了父亲的理想之外，一无所有。一切物欲的有价值的东西我全没有：级别、官位、特权享受…… ！ 丨
然而，我能自慰的是！一生清贫，忠实于党的事业！毫无奴颜媚骨；一身正气，没有一丝污迹，清白的灵魂对得起祖国和人民。终有一天，我会去见父亲的亡灵，可以无愧于他老人家。女儿没辜负您对她的教诲！
我的先生沃宝田多年从事秘书和研究工作，出于职业习惯，他为出版这本关于我的书提供了系统、丰富的素材。我惊讶于他的细心积累，从而使这部书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版。
按照出版社的要求，十几万字要在两个月内完成，时间是太仓促了，所以我和王利认为：这本书只是将我童年和青年的生活经历，即还不够深入系统的部分历史奉献给读者，这当然十分不尽人意。但是，倘若这本书能够带给大家一些有益的思考并能从中汲取精神上的鼓舞和力量，那将是我的意愿。很快我将再写一本书，把我中、晚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大家。
至于我现在的生活，平凡得近于平淡。从中国人民警官大学离休后，买菜、烧饭、收拾房间样样不可少，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又有一些朋友说服我“发挥余热”，担任了“世界炎黄姐妹联合会”的会长。能够为姐妹同胞做点事情，我很乐意，因此，事情来了，整天也是忙忙碌碌的。
我不抱怨生活给予我的一切。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王利同志，如果没有她的督促、鼓励、支持、帮助，没有她辛勤的劳动，这本书是难以同读者见面的。同时还要感谢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对出版《血色大地的女儿》所付出的辛劳和对我本人的鼓励。听说出版社的编辑在审阅稿件时哭了，他比我的儿子英英小几岁，在十年浩劫中同父母一道被赶到了黄土高原牧马放羊，他的父亲曾是我在人民大学时不同班的同学。所以说，十年浩劫不是我一家人的灾难，是整个民族的灾难。但这一切毕竟远去了。
愿我们的子孙永远记住历史。
愿父亲的灵魂安息。
愿祖国大地上所有的父母儿女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