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邻居家有一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搬来很久了,可能因为出入作息时间不对,所以一直只是听见小女孩的声音,没有见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小男孩每天都来找小女孩。


  小男孩很可爱,每次来找她,都在门前的走道里叫:“小妹妹小妹妹……”


  小男孩不住在我们这幢楼里,可能和小女孩一起玩耍过,所以就认识了。认识了就有了友谊,每天不论什么时候都可能跑来找她。


  所以,早晨,中午,午后,傍晚,晚上,楼道里随时都会响起小男孩的熟悉的喊声。


  有一次,好像是双休日一大早,小男孩又来叫小女孩:“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


  开始的时候,小女孩家里没有人应答,小男孩坚持不懈地叫她,声音响彻了一二三四层的楼道。后来小女孩的外婆终于受不住开了门,对他说:“今天我们不出去了哦,你快回家去吧,你爸爸妈妈要找你了。”小男孩还是问:“为什么今天小妹妹不出来?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呢?”外婆的回答我没听清楚,然后小男孩就走了,我似乎可以看见他低着头慢慢走远的样子。


  还有一次,是傍晚。小男孩依旧在门口叫她:“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


  叫了一会,小妹妹终于出来了,隔着铁门对他说:“我在吃饭,等我吃完饭,我就下去,你等我一会好吗?”貌似小男孩答应了。正巧我在厨房水池洗衣服,透过窗户看见他。


  他站在走道的窗前,看着外面,我继续洗衣服,见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实在忍不住,就开了门和他说话。我问他:“你家住在哪里啊?”小男孩转过身,很有兴趣的样子,走过来对我说:“我住在新村路。”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他,是一个很好看的小男孩,有点瘦,额头上全部是密密的汗珠,穿着条纹的短袖体恤。我没说话,他就接着说:“我妈妈和我爷爷回老家了,我妈妈还没回来,我爷爷回去就不来了……”他站在我面前,有条有理地说了很久。一直听他说话,从始至终,他都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我心想,这个小孩真是可爱啊。


  说了好久,小妹妹还没出来。我说:“我要进去啦,你还要等小妹妹吗?”他仿佛有点遗憾,点了点头。我关上门,又从厨房窗口看他,他还是站在那里,面向窗外。小小的身影,胳膊很细,被晒得黑黑的,衣服的背后都湿了……


  后来我在房里仿佛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又听见他叫:“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


  好像,仿佛,貌似,近乎,青梅与竹马。


  所有小时候的玩伴都能在将来人生回忆的时候,被定义成青梅竹马。


  我小时候,在上小学之前,住在奶奶家。隔壁有个男孩和我相同年纪,名字和我一样,只是姓不一样。那时候我是一个爱哭的小孩,很容易不高兴。据说他常常来找我玩,很讨好我,说实话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最“著名”的一件事情是,某年春节的时候,他家给他买了很多烟花。吃过年夜饭要放烟花了,他不让家里人放,说要叫我来才能放。然后就跑来我家叫我,而我又碰到不高兴不愿意出去,他就一直叫:“**,出来啊,放烟花啦,出来放烟花啊……”

  这件事情后来被我奶奶,和他奶奶反反复复地说。是一桩听到烂熟的陌生事件。


  之后我上学了,他也上学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再遇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初中了,期间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他奶奶和我奶奶是老邻居老朋友,有一天就叫我们两人出来,站在弄堂里,她们一起又说了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情听起来又温馨又可爱,奶奶们的记忆在这个时候焕发青春,无比地清晰。而我对奶奶们欢喜场景的记忆却比她们想起的这件事情本身更为生动。


  再后来,我在大门口看见过他一次。他正从家里出来,看见我,没有任何表情,骑上一辆自行车从弄堂出去了,他已经是一米八不到的高个子。我们都从奶奶们的记忆里走出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上小学初中的时候也有一个男生好友。不知道怎么会很熟,也不知道怎么会比较要好,可能因为父母都是上海人的缘故,有一点点亲切感。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跑去抓蜻蜓,抓蝴蝶,抓麻雀,抓螃蟹,抓蝌蚪,抓金龟子,抓知了,抓萤火虫……一到夏天,动物都遭了灾了,只有我们很高兴。(原谅无知而残忍的青梅与竹马吧。)

  初二分别的时候,他开始练毛笔字,据说每天不管多晚都在家里写毛笔字。高中我放假回去看他,他已经可以写对联了。后来见面大家都很开心,只是他话少了,变得比以前沉默。可能是因为人长大了,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又或者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更多的话题。记得那年高二暑假结束,临走之前,他来敲我家的门,提着一大盘香蕉,说给我带在路上吃。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原来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已经开始懂得礼尚往来,懂得登门送别。


  当时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玩的其实还有一个男生,只是他常常和我们吵架,所以不如我们两人要好。他住在我家楼上,是邻居。放假回去,有时会在楼梯上遇见他,遇见了就点头笑笑,他说“你回来了”,我说“恩”,他问“什么时候走”,我答“暑假结束,八月底”,然后就各自回家。

  后来,听妈妈说,她和我爸爸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是大人了。很懂事地问我父母好,还问起我。搬家的时候,他主动下来帮忙,全然不是小时候那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听朋友说,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小孩的父亲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他在我的记忆里,曾经是一个不够要好的青梅竹马。


  每个人都有青梅竹马的年纪,有过青梅竹马的玩伴,以及青梅竹马的记忆。直到……


  直到完全长大,你终于懂得了情感,不经意地会有一点点遗憾:为什么青梅竹马的人没有变成喜欢人,喜欢的人又常常与青梅竹马无关?人与人的机遇之中到底被命运安插着怎样的玄机与巧合?


  回忆一个人,想念一个人,想出一副又一副的画面,画面栩栩生动,人物如歌如泣。想念的时间长了,把想念想成回忆,把里面的人想成青梅与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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