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手记（五）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响过，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苏亚茹等全班的孩子们起立之后，打开语文课本刚要准备上课，突然，教室的门被猛然撞开，一位三十多岁、满脸涨红、酒气熏天的男人和一位和他年龄相仿、满脸肥肉、肥肥胖胖的女人一前一后地闯了进来，女人的手里还拉着他们的宝贝儿子，也是这个班的学生——马闯。
看到学生马闯，语文老师内心感到十分诧异：今天上午她检查昨天的作业，发现马闯又没有完成。而且别的老师也几次三番地报告，马闯数学、英语作业也经常不完成。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马闯不完成作业成了家常便饭，她几次三番地打电话和家长沟通，希望家长来学校一趟，家长总是在电话里敷衍塞责，一次也没有来过。今天上午她打电话给马闯妈妈说，孩子又没有完成作业，下午补完作业以后再来学校。家长二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眼下，他们到学校里来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想问明事情的原委，马闯爸爸却大声嚷嚷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学？你当老师的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上学？”
回家写作业，这是许多老师的无奈之举。孩子不完成作业，绝对不能体罚，那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一般情况，没有任何一位老师敢于触碰这个底线；不能批评，那是对学生心灵的戕害；除了整天追着孩子屁股后面讨账一样地追讨作业，就是回家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苏亚茹老师又气又怒，心在“怦怦”乱跳，但是她依然平静地对马闯爸爸说：“没有谁不让你的儿子上学，他只是没有完成作业，回家补写。”
“一次没完成就让俺们回家写，这是哪门子道理？”马闯妈妈走上前来，厉声质问。
教室里安静极了，孩子们都只有十一二岁，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瞪大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气势汹汹的马闯爸爸和妈妈，有的小脸都变了颜色。
为了不惊吓到孩子们，苏亚茹老师强压住心头的气愤和怒火，依然平静地对马闯爸爸和妈妈说：“这里是教室，请你们先出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会儿外面谈。”
“谈，有什么好谈的？”马闯爸爸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都不让我们上学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家的孩子老实，不爱说话，小区里孩子欺侮我们，午托的老师和孩子欺侮我们，就连学校里的老师和孩子们都欺侮我们！你们凭什么欺负我们？”
他越说越气愤，顺手抄起教室里一张凳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对准苏亚茹老师就要砸下来。
“啊——”孩子们大声惊叫起来，苏亚茹老师再也无法保持刚才的平静。她不明白，孩子不完成作业，让他回家写，就是这么罪大恶极吗？况且，自从接手这个班级的一年多来，她从来都是尽职尽责，对每一位学生呵护备至，关怀有加。尤其是马闯，因为这个孩子是那么与众不同。他总是沉默寡言，一语不发。学习成绩更是无从提起。每次各科成绩都是不及格，甚至有时候只考二三十分。看到孩子整天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常常发呆，这么小小的孩子就这么郁郁寡欢，让苏亚茹老师从心底里感到心疼。她给予她更多的呵护和关爱的同时并且努力发现她身上的优点。有一天，她发现，孩子虽然成绩不太好，脑子也很笨，但是他的字却写得一笔一划，非常清楚。于是苏亚茹老师就每次走过他的身边都微笑着点头鼓励：“真棒，加油！”
渐渐地，在苏亚茹老师的鼓励下，孩子那冰冷的小脸上逐渐冰消雪化，眸子里也闪烁着喜悦的笑容，成绩也有所提高，甚至有一次语文还破天荒地考了七十来分。孩子的学习兴趣也激发出来，认真听讲、并且完成作业。看到孩子的进步，苏亚茹老师感到由衷地高兴。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又三番五次地不完成作业，成绩也下降许多。眼看孩子的成绩又回到起点，自己的一番辛苦和孩子的努力将付之东流，苏亚茹老师万般无奈之余，几次三番地和家长沟通，家长就是置之不理。这次又是连续几次没有完成作业，苏亚茹老师才让他回家补写作业。她希望借这次惩罚能让孩子幡然悔悟，悬崖勒马，重新走回正确的学习轨道。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换来的竟然是马闯爸爸妈妈的兴师问罪，还要大打出手！一时间，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她狠狠瞪着高举着凳子的马闯爸爸，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邻班的老师们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的，赶了过来。一位男老师眼疾手快，窜上前去夺下了马闯爸爸手中的凳子，放到地上。谁知仓促之中放下凳子的时候，蹭了一下马闯的胳膊。
马闯妈妈一步窜到男老师面前，指着男老师的鼻子，大声叫嚷着：“怎么着？仗着在学校里你们人多就欺负人嘛！我可告诉你，我儿子的皮肤只要蹭破一点皮，就会流血不止，看一次要花两万元才能看好，碰破我儿子，你们可要负责！这是什么破学校，不让孩子上课，老师们还打人！”
苏亚茹老师的心里怦怦乱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只是因为她让孩子回家写作业，怎么引来如此弥天大祸，甚至还连累不相干的同事。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校长走了过来。原来有个女老师一看事情不妙，偷偷给校长打了电话，校长及时赶了过来。
看到校长，马闯爸爸妈妈虽然不想刚才那么嚣张，但是依然不甘示弱。马闯妈妈分辩道：“校长，你们的老师不让我的孩子上学！喏，这位老师还打了我儿子！你们就是这样办学的？”
校长看了一眼马闯妈妈那一张肥肥胖胖的扭曲的脸，严肃郑重地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学校里反应，如果是老师的错误，我们会做出处理的；但是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们不能影响孩子们上课！”
“哼，我们影响孩子们上课？“马闯妈妈不服不忿，”要不是老师不让我们上学，我才懒得来学校呢！说我们没有完成作业，我们怎么没有完成？天天午托里的老师给我们检查作业，你说没完成就没完成吗？我觉得儿子的作业写得好着呢！“
她上前一步，指点着苏亚茹老师，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我告诉你，我们写不完作业，你如果罚我们写两遍，写三遍，写十遍，我也有办法对付你，不信，你试试看！”
苏亚茹老师委屈得真想大哭一场，学生写不完作业，她从来没有加倍惩罚过，怎么今天这么多的脏水都从头浇下，几乎要把她淹死。她强忍着眼泪，平静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从来不罚学生多写，你放心，你的儿子，我更不会惩罚他。”
“不惩罚为啥不让我们上学？不就是一次没有完成作业吗？这是哪门子规矩？”马闯爸爸喷着酒气，挥舞着胳膊，冲苏亚茹老师质问着。
没等苏亚茹老师说话，校长就上前一步，对着马闯爸爸说：“这位家长，如果你们想解决问题，请跟我到办公室里谈谈；如果不想解决问题，请你们马上离开学校。”
马闯的爸爸妈妈愤愤不平地跟着校长走了，苏亚茹老师呆呆地站在讲台上，气愤至极，悲痛至极。此时此刻，站在这三尺讲台上，她感受到的不再是为人师表的荣耀和自豪，而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一种被别人无情地踩在脚下的、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的一种任人宰割耻辱。难怪古人曾有“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的古训，这话真的不假！
她强忍着满腔的悲愤上完了余下的半节课，回到办公室，忍不住伤心地大哭起来。
事后校长找到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虽然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还应该注意了解家长的情况，对不同的学生和家长要采用不同的方式方法。老师其实是弱势群体，我们应该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保护自己。在教室里每每走过马闯的座位旁，眼前总是浮现着马闯爸爸那一个高高举起凳子的动作，马闯妈妈那一脸的横肉和声色俱厉的指责，她便觉得内心压了一块石头，郁闷难耐，总是轻轻走过，她再不能像原来那样心无芥蒂地拍拍他的后背，微笑着鼓励：“写得真棒，加油呀！”她害怕自己善意的拍打会让他血流不止，她微薄的工资是支付不起马闯的住院费的。她只能远远躲开，心里轻轻叹息：孩子，我不敢走近你，不敢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