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想起胥爷,是因为有位老乡约我写写我们村里的人和事儿。文章登出来后,我才想起了胥爷。

  胥爷是常到我们家来串门的堂叔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

  我家老屋与胥爷家老屋是挨着的,都是小三间。惟一不同的是,我家院子比他家院子短一截儿,而缺少的那一部分正好是他家进出院子的过道儿。

  农村联产承包以后,这个过道儿就成了拴驴的地方,驴是我们两家伙着喂养的。

  我曾幼稚地问过胥爷,你怎么不把这块过道也圈进自家院子里去?他说,那样院子就成了刀把儿形状的了,不好的。

  即使现在回老家,我也有意无意地去我从小长大的老过道里去转一转看一看。老街坊本家大伯大娘们的房子还在,只是我家和胥爷家的房子拆没了,桩基一起并入了村委会的院子,成了村委会的一部分。

  胥爷从年轻时起就会拳脚功夫,我还多次见他早上练过。在小院里练得啪啪做响,石锁抡起来呼呼生风。

  我说要向他学练武,他一开始没往心里去。后来看我缠磨地紧,才答应教我几招。他说,学武先学武德,练武的目的是强身健体而绝对不能恃强凌弱。让我先练基本功——扎马步,扎不了几分钟腰腿就酸了。他笑我,小人儿还有腰?

  胥爷讲,练武讲究手、眼、身、法、步,各方面要协调配合才行。对于这些理论,才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我却理解成了“手眼神发布”,努力睁大眼睛并想着发出“布”来,现在想起来就想笑。

  缠着胥爷学了一招叫“连环扫膛腿”,头天学了第二天就去学校里显摆。让同学站好了让我扫一下子,右腿刚扫出去人家就跑远了,我却又双手撑地把左腿又从后边扫了出去,竟被同学笑着从背后按倒在了地上。

  胥爷听完,笑着长叹了一声,说:人家早跑远了,你那后半招就别再用了呗!看我不是练武的料儿,后来就再没教我,所以我也就象语文课本中《百鸟学凤》一文里写的乌鸦学搭窝儿只学会了找到树杈一样,只学到了半招。

  其实胥爷很厉害的,据他自己说,他年轻时有过一把朴(po)刀,也叫双手带,还有过一把独撅儿手枪,只不过后来都不知哪儿去了。

  胥爷说他用手枪偷袭过鬼子的。

  后来,我与奶奶说起这事儿也是为了求证个真假。奶奶却说,你听他哩!鬼子来了他比谁跑得都快!就他,先自己跑了!

  其实胥爷是我的堂舅爷,也就是奶奶的娘家堂叔伯哥,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儿。

  我不解,又问,他为什么跑哇?

  奶奶没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一群鬼子端着大枪追他,他能不跑吗?

  我又问, 那鬼子为什么只追他?

  奶奶停下手中打玉米棒子的棍子,像是在回答我又好像是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莫非当时那一枪还真是俺哥朝鬼子放的?反正是着摸住了一个,不知道是个大鬼子还是个二鬼子……

  什么是二鬼子?二鬼子就是招人恨的黄鞋军(皇协军)!奶奶说。

  听奶奶的口气,倒像是打中了一只祸害庄稼人的黄鼬一样让人解气。

  胥爷打鬼子用的是一把独撅子儿,一次只能装一个子儿,所以朝鬼子放了一枪后就跑进了村南边茂密的高梁地里去了。

  胥爷家亲戚有出外的(在外地城里工作挣工资的城里人),送给胥爷一根拐杖。黄漆的拐杖亮亮的,好像没有龙头,手握着的部分是一个半圆弯把。

  收秋过麦的时候,家里地里的农活儿让人忙得手脚不得闲儿,反倒是刚刚不忙了胥爷便拄着他的拐棍儿出现在傍晚时人们谈天说地的街巷里。

  巧大娘笑他,胥叔,您还不老哩,怎么早早儿地就拄上棍儿了?小心拄上了以后撂不下喽……

  有时拐棍在他手里竟成了为大伙表演剑术的道具。

  只要有人一喊,快点儿吧,你家小孙女儿上你这院儿里来了,快开门去!胥爷便会提起拐棍或夹在胳肢窝底下,一边掏钥匙一边“噔、噔、噔、噔”地大步跑了去,开门去了。

  伙着的牲口折合给了我们家,后来牵到新院里套在石磨上来拉磨磨起了豆腐。胥爷家买来一匹健硕的枣红马,这可是胥爷的宝贝,又刷又遛的,那毛儿油光锃亮,象一块红缎子一样。

  胥爷喜欢,精心地饲养着。这马也没少给胥爷卖力气,拉庄稼送粪,耕地时愣是自己拉独犁。出村走亲戚套上胶皮轱辘大车,胥爷长鞭一甩又住怀里一带,在马耳朵后边儿“啪”地一声脆响,马车上路了,好不威风!

  谁也想不到,事儿竟出在了这匹马身上。

  那年秋粮大丰收,不服老的胥爷身子骨强壮结实,比小伙子不在以下。所以,驶着马车疾驰在村道上已经好几趟了,拉庄稼送粪来回不空车。

  这一趟又是拉着沉沉的青棒子秸往村里赶。本来马走的好好的,不成想对面开过来一辆过路的大拖拉机,一声汽笛的鸣叫把马吓惊了。

  马拉着一大车庄稼跑在村北的大道上,胥爷倒是没慌,坐在高高的棒子秸上双手紧紧地攥住缰绳控制住方向,一边大喊着让人们闪开。眼看着车快进村了,胥爷猛地一拽僵绳,马车连蹿带蹦地拐进了满是白哗哗的棉花碗儿的地里。

  车翻了,胥爷给压在了车底下。

  伤在了内脏三焦中的下焦,在衡水地区医院住院的时候,疼得他直冒汗硬是不喊疼,堂叔说的。有一种进口药能有效缓解伤痛并且消炎效果也好,但一百多元一支,一天一支。

  胥爷喊堂叔,用哈个干什么?我一辈子没吃过药! 给我撤喽……

  没想到这次他却吃了一辈子的药。回家后养了一阵子,胥爷走了。

  今年大年初一,胥爷未见过面的孙子给他上坟的的时候,从路边传来一声喊,娃儿,给胥爷倒哩什么好酒来?

  娃儿从青砖垒的供桌儿前爬起来转身再看时,车窗的玻璃已经升了上去,不知是哪位哥哥。

  车开得很慢,走走停停,与迎面走来上坟的族人们问候着过年好。先回村,一会儿等娃儿回去了再一起去给大辈儿们找头拜年。

  磕头的时候又有人提起了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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