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爱
这条路我不知走了多少次。如今，再一次踏上这条路，过往的岁岁年年影像般的在脑海中显映着……
若说以前的生活是很好了，那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更好了，可我们即将探望的亲人，现在的好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又该是怎样的变化中呢？
汽车沿着熟悉的山路爬上滑下。
山坳里，住着我年迈的姑父姑母，那是七口之家。
像这样的家庭现如今是怎样的状态呢？用老弱病残来形容也不为过。
20年前的这个家，是为多数人所羡慕的。后来，只因 “传宗接代”的旧观念在老辈人的思想意识里根深蒂固，表嫂在殷殷的期盼中顶着国策的压力，续了第三代“香火”，却成了“超生游击队”。为此他们吃了很多苦头。
孩子们逐年长大，负担越来越重。
天不随人愿。连年干旱，农业欠收，只能另辟新路。表哥表嫂搞起了养殖，猪羊一大群。
畜牧产业不断地扩大。姑母几乎全天候地承揽了一家七口的三餐，没影的家务事缠着她的手脚。姑父管理一群羊，年事已高却和羊赛跑，早出晚归的苦差事，他竟说成是锻炼身体。畜牧繁殖得快，哥哥嫂子在自家的院子里不断地改扩建，猪舍、羊舍、仓库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张嘴物让日子变得红红火火，也填满了哥哥嫂子的所有日程。经济高效都是体力的代换。家里田里杂活多，零碎活就让人脱不开身，更别说那山一般的粮食要粉碎加工，上水拌料、各种防疫……勤劳的人们都有奔向好日子的念头，生活的重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三个孩子都上学，天天张手要钱，现代化的生活样板，生活质量的日益提高，让几口大人机械似的运作。
五年前，40几岁的表哥或许是劳动强度过大，突发脑出血，20几天的不省人事，住院治疗。亲人们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想想病房探视的场景就让人伤痛与惶然。
一大家子的生活面临着危机，年迈的老人和表嫂没有向生活低头，在这五年里，表哥成了沉重的包袱——吃药、康复锻炼、膳食营养……三个孩子头大的刚毕业，两个小的读高中。庞大的经济开销，生活重负都落在了一个弱女子和老人肩上。生活的艰辛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我清晰的记得，表哥久病初愈的情形。他刚刚恢复神志，身体处于瘫痪状态，天天掉眼泪。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担忧。是父母和妻子的不放弃，是子女们的周全照顾，修复了表哥破碎的心。爱心拯救了一个破碎的家庭。所有焦虑、困扰、苦恼、坚持……漫长的岁月里，一家老小该是怎样的倍受煎熬。
就在我的思绪还没有收回来的时候，车子停在了姑父家的大门口。
笑容可掬的场面。
我仔细端详着身边这“老”的容颜。姑父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姑母也比早些年小瘦了很多。他们看上去神清气爽，让人欣慰。嫂子依旧面颊温润，岁月的风刀霜剑没能摧残她俊秀的容颜。表哥胖了许多，口齿也清晰了，拖着不灵便的身体在地上来回挪动。孩子们应该是上学去了。
在这个小天地里，你所能感受到的都是打造生活的认真态度。
窗明几净，开裂的花盆用缝衣的纽扣打着补丁，库棚里大大小小的农具井然有序，茅厕里挂在墙壁上的塑料盒中放置一摞子秸秆，一卷手纸……处处的精心细致。一家人珍爱生活珍爱彼此。
厅堂里热乎乎的，来来往往的身形忙着筹备餐饮。灶膛里干柴燃着，电锅里咕嘟咕嘟沸着米饭的香气、肉汤里带着调料的鲜香……满屋子浓香飘散。
我拨着灶下的火，姑父走近我：“这活儿留给她们干，我领你去看看我们家的经济产值，几十头猪都是生活动力啊！”姑父是个很会组织语言的老人，他满心欢喜地这样对我说。
“早就听说嫂子是养猪能人，那么多的猪，我一个生人进圈能行吗！”我交代心声。
“去吧，没事。就是那圈里湿气大，气味不好。”嫂子说。
“那还能有多大伤害咋的！”姑父生怕似我有不去的意思。
“我也是轮烧火棍的，是真材实料的庄稼人，走吧……” 我的话引得嫂子发笑。
姑父是一个有文化有深度的人，勤劳善良的底色，让我长久以来对他敬重。
猪圈里的气味着实让人受不了，膘肥体壮的猪呼噜呼噜地排斥着我这个生人。保温箱里的小猪让我好奇。
姑父的言谈举止里流露着快意。他讲嫂子的能事劲。养猪技术就没有她不通的。这么多年下来，养殖并不易，嫂子花钱买了不少经验，赔的时候也很正常，但赚的是大头，收入可观。一个女人，加上两个半拉子（姑父姑母）日子维持得挺好。姑父说嫂子数起来的农活没有不会干的，一些铁器家什的铆铆焊焊就算好男人都顶不上。村里人养猪遇到难题都请嫂子帮忙，她有求必应。嫂子精明强干为很多人佩服。经管这一大家子人大笔的经济支出却有积攒。姑父的话我信，但我知道姑父姑母所吃的苦头并不会少。从姑母微驼的脊背，雪白的银发，塌陷的脸颊就知她的劳累。姑父头顶上的帽子泛着油亮，身上的衣裤挂着粉尘，鞋上是土嘎巴。此时，我们的脚就站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棚顶的水珠落在姑父的肩上爆裂着。看着他的神情我满怀敬意，心里是酸酸的。就那样，自然而然的他把皴裂的右手举向头顶，轻轻地挥动着说：“我知道我自己造成的后果啊，因为我的主意多得了一个孙子，给你嫂子你哥带来了多大的负担啊，唉，我有错，我的责任我必须承担，我必须得帮助他们支撑啊，得有多大力量使多大力量……”姑父的动作就那样震颤着我，瞬间感觉，他那种仪式的庄严像个信教徒，他像是在上帝面前做忏悔，又像是释放着燃烧在他胸中的那团爱的火焰。
“吃饭了，老陈头，大家伙都等你们呢。”姑母催。
嫂子的厨艺真是好，热闹的气氛也助人食欲。嫂子给表哥夹菜，照顾他吃饭。表哥还有些不听话，高兴得张罗着要喝啤酒。嫂子虽嘴上拦着他却没有挡他的好兴致。
表哥乐呵呵地争嘴，一字一顿地说：“没——事，没——事！”
“没事，你能有啥事儿，都得我的事儿。” 嫂子笑说。
“我们家里你四哥也就摊上你四嫂子了！”姑母夸赞。
“妈，这么多的侄男外女来看你，你也喝点！” 嫂子说。
“我这饭都吃上了，喝点也行……”姑母接过嫂子递上的酒杯。
满满一桌子的热情在碰撞的酒杯声中结束了。就在我起身捡碗筷的时候，姑父又拉着我坐下，“陪我唠嗑，让她们干。”
“嗳，我这个姑父总是优待我，见了我就像亲闺女一样。”感激在我心底。
“丫头，这年头女人地位可真是提高了，不是半边天是大半边天啊。这世上真是母亲最伟大啊。你嫂子对你哥那真是没得说，对孩子尽职尽责，当妈的受累啊！”
“爸，你说这干啥。过日子哪家不是这样的，咱不提它。”
“你爸也是，话痨，唠唠叨叨的，也不怕影响人……”姑母附和。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姑父姑母的情感感染着。
他们少有分歧。更多的时候是彼此担待。姑母的性格爽朗，骨子里有女汉子的气势。姑父的性格细腻，做事谨小慎微，但耐力强有思考。姑母像大写意的画，姑父像温润的诗，搭在一起是和谐。
姑父说：“这一大家子的为人处事，就像撒网打鱼，网撒出去了，就看挽网纲子的人了，我得用力把那网拉回来。”
姑父还说：“过日子就像打呱嗒板儿，总有翻上翻下的时候。穷不扎根，别看我们现在日子苦了点，等孩子们都毕业就好了，这年头没文化不行啊，他们只要肯念书，就得想法子供。人拉车吃点苦头算啥，总会有到头的时候。”
“一天天净听你的嗑了，没完没了……”姑母又在旁敲侧击。引得我们大家发笑。
我身旁的大表姐打趣说：“四姑，我四姑夫想的多周到啊！”
“看看，有眼光亮的吧！说实在的，我打心眼里感激共产党，就我们这个破大家亏得生在这好社会，一年得国家的多大补贴啊，孩子们上学补助，残疾人补助，老年人的特殊待遇……一万多元啊，真是政策好啊！”
姑父这般如此发自肺腑地感言着。就在他说话之间动情地流下了眼泪，我也揩着泪水却含着笑说： “四姑父，你读过《老人与海》那本书吗？”
“我净看健康书了，那书没读过。”
“我告诉你，你就是书中的老人桑地亚哥，你有他的精神，生活中难免都会遇到挫折和困苦，但却不能被打败！人要活出精神力量来，对不对！”我替姑父理解着。
姑父的眼睛亮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豁朗，他就那么用力地握着我的胳膊。姑父的眼神永远是年轻的，在那双眼睛里我看不到丝毫衰老。在我身边的这位老人语重心长、容光焕发，可敬可爱的老人啊。
“丫头，四姑父这话没白和你说。”姑父是激动的，声音阔朗。
同来的姐夫说：“爸，你好好和你侄女说说心里话吧，来时，你侄女就说了将来她要把你们一大家的故事写出来……”
弟妹也随声长笑着说：“我姐听得多认真啊……”
“话匣子”都打开了，开始了这人世上的、自己人生的丰富话题。
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踏上了归途。
人在征程，生活不仅仅是一项项活动，放慢生活脚步时，你可以思考、计划、回顾……
姑父的一家只是万千个普通百姓家庭的缩影，可他们不失“生活的艺术”！
瞧 ，这一家子！
对了，险些忘记了，补充我姑父的一句话：“我还有一个短板，我已经是77岁的人了，我的生命不为我掌控，但只要我活着，我就记挂着家人，尽力为他们谋福利！”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我的姑父、姑母“长命不觉衰”，历经人生的风雨，迎来靓丽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