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我挂断了来电又迅速地回拨了过去,“娘,你们吃了吗?”

       “刚吃了,你们也吃了?哦,没什么事,我也没闹病。啊,你爹也好,去东屋子里点豆腐去了……”母亲回答着我的问候,又说:“你爷爷……”

      “我爷爷怎么了?”我急切地问道。

      母亲听出我意会错了,忙说:“没事儿!你爷爷有手机了!有空儿你给他打打……”


      我按母亲给的号码拔了过去,“嘟——嘟——嘟——”,响了几声之后电话通了。

       “谁呀?”里面传来爷爷的声音。

      “爷爷!是我呀!”我兴奋地回答着。

     “啊,大朝啊!你回来了?”从爷爷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很高兴。

     “没有,我在衡水哩,爷爷!”

     “哦,我还以为你们回来了哩……”听爷爷的语气着好象有点失望,“那孩子们,孩子哩?”电话里爷爷顿了一下。

     “在里屋做作业哩,”我说话间儿子正好出来。“给你电话,你老爷爷!”我把话筒递给了儿子。

      “老爷爷!” 

       “哎————”

       儿子一声稚嫩亲切的喊声又让电话那头儿兴奋了起来。


       这个十几年前的场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爷爷应该是属于农村里最早使用手机的那一拔儿老年人,但用的不是老年机。那会儿还没有兴时老年机,在我们年轻人和中年的父母先后有了手机以后,在爷爷快八十岁的时候终于也拥有了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这手机呀,我猜着,也许是我叔也许是我兄弟小娃儿给他的。

        父亲生活在他的姥姥家并从小就被赋予了承担起顶门立户的重任,而叔叔姑姑们则与爷爷奶奶住在我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绕的老家。父亲从年少时开始就比同龄人多了一份牵挂,象个候鸟一样往返于他的两个家之间。一头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一头是自己的姥姥姥爷和后来的小家。同样常年往返于这条土道上的还有我的奶奶,一头是年迈的父母和大儿子,另一头则是牵绊着自己的家。在没有手机的那漫长岁月里,父亲常骑着自行车往返于两个家之间,或驮上吃的去看望自己的父母或带着工具去帮着干活儿,而奶奶却大多是擓着篮子步行回娘家。奶奶擓着的篮子总是先进入我的眼帘,然后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并叼着手指头跟进屋里,因为篮子里总是有好吃头儿。

        我一直顽固地认为这种生活有对父亲不公,直到成年后我才深深地理解了父亲的不易。


       在日子刚刚开始好转的时候,奶奶却走了。奶奶的离去,让我们全家都痛彻心扉地领教了什么叫做“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悲恸过后,我们都把孝顺全部地补偿在了年老身子骨却很硬朗的爷爷身上。

       不知是谁的提议,为了便于喊在十字街口看下棋的爷爷回家吃饭,也给他配上了手机。所以,爷爷也就顺理成章地很时髦地成为了农村里第一批配上手机的老年人。


       父亲在晚饭后隔三差五地给爷爷打过几次,问候平安,之后便打的少了。母亲问起来时,父亲说:“咱爹耳朵不好使,有些聋了。回回打电话还得跟他先跟他喊半天,我还是象以前一样多去看看他,也好捎上东西。”


       爷爷的手机电话簿里很简单,只有儿女们的几个号码,并且设成了按住一个数字键直接呼叫的模式。“1”是我叔的,“2”是我大姑的,“3”和“4”分别是父亲和二姑的。爷爷曾经高兴地给我演示过,用手比划着说是很方便,一按就出去了,那边儿就收到了,想找谁就找谁!


      爷爷自从衣兜里装上手机以后,还闹过笑话哩!


       冬日的暖阳下,十字街儿是老人们谈古论今的好去处。街边儿土坡上的石碾子在碾砣不被推着轱辘轱辘转动的时候,碾盘竟被当作了棋盘下起象棋来。

      爷爷时常与老棋友们坐在碾盘杀上一盘,有时也会站在碾盘前观战。

       有一回,爷爷和他的一群老友们站在碾盘前看人家下棋。当时那阵式儿,真是:

       棋盘上,楚汉双方车轮滚滚炮火连天,兵来将挡大战犹酣;

       阵仗外,众人观战指手划脚顿足捶胸,抓耳挠腮几欲先走。

       忽然,一阵紧似一阵的手机铃声在人群中响起。起初谁也没在意,都在全神贯注地下棋看棋呢!响了好一会儿,人们寻着铃声的方向,问我爷爷:

       “老头儿,你有手机呀?”

        “你说什么?”爷爷大声地反问。

        “你有手机呀?”人家声音也大了。

        “有!你想用啊?”这回听清了。

         “我不用!你手机响了,有人找你哩!”

        “哦……”爷爷从皮袄兜儿里掏出手机一按绿健,然后放耳边大声问:“谁呀?”

        电话是大姑打来的,蒸熟包子了,刚出锅儿,特意喊他来趁热吃。在一顿答非所问的大声喊话之后,大姑终于认输了,说:“好了好了,撂了吧,爹。你等着别走昂,还是俺去碾子那儿找你吧……”

       棋友们笑他笑得都快直不起腰儿了……


       爷爷岁数大了以后,我叔趁他不在家把他的被褥从老院抱到了新院儿里,拆洗一新后安顿了下来。但是刚开始那几年,爷爷始终坚持自己住,他说自己能伺候自己,不愿给人添麻烦。

       就是在自己住老院儿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后来说起来是笑话,可当时却把人们吓得不轻的事儿哩嗑。

       当时他可能是起夜小解,回到炕上再钻被窝儿躺下的时候,可能是不小心压着手机了,“2”键拔了出去。

      “2”键预存的是我大姑的手机号,这半夜里手机一响,一看是我爷爷的手机号,大姑赶紧接了,急切地问,怎么了爹?你有事儿啊?身体不得劲儿呀?你可是说话呀!

      见还没回音儿,大姑慌了,与大姑父俩人骑上摩托赶紧赶了过来。进院直接奔到窗台下喊,爹,你怎么了?开门呀!

       爷爷在屋里睡得正香,老半天才被喊声吵醒,隔着窗户问,谁呀?啊,大丑啊!你有事儿啊?干什么呀这是,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


       后来爷爷的手机换成了能装内存卡的那种,大姑父给他捣鼓的。下载上单田芳的评书,用手机就能听了,不用再等着听收音机里那每天一集了,也省得等时间点儿!

       大姑父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手把手教给老岳父一步步打开,怎样播放,怎样停止,怎样暂行,怎样听下一段。听完了,大姑父再给他从电脑上下载新的。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大姑父从未烦过。


      爷爷去世时,大姑父提议这部手机让我爷爷带走,说是到了那边儿评书还可以接着听。大姑不同意,说,留着吧,让孩子们看着也是个念想。再说了,他听完了你去给他下载新的呀?

    大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依了大姑,手机留下了。爷爷听了十几年的收音机被带去那边听了,大伙都说用这个听书不需要下载……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有点儿埋怨大姑,要不是她拦着不让放上手机,或许我还能依稀地听见点儿那来自遥远天国的爷爷奶奶的声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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