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1日下午六点,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编剧、知名作家王文淑老师告知:著名播音艺术家关山老师因病去世,享年86岁!让我于惊异之中十分沉痛。早先我虽未向关山老师私下交流请教,但亲耳聆听过他味如甘醇的讲座,感受过他春风拂面般的风采。他就像多年的老朋友,长久地伫立在我和我们这一代人的身边,他激越澎湃,绘声绘色的播音时时在耳边响起,我和我们这一代人几乎是听着他的声音长大的!他在以往岁月里通过电波银线把《保卫延安》、《红旗谱》、《林海雪原》、《暴风骤雨》、《海啸》等长篇小说的精彩演绎,准确无误地放送到我们这些求知欲正强,而又爱好文学的青少年耳朵里,那富于磁性和情感的抑扬顿挫的声音,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伴随我们成长,并帮助我完成了从文学爱好者到职业作家的转变。

  记得最早收听天津电台广播小说的时候,是在1965年左右(文革还没开始),关山老师播送《欧阳海之歌》,那时我家还没有“电匣子”,但邻居家有,于是,我们院子里的好几个小孩子都到邻居家去收听。每到收听时间,大家都挤挤插插地在邻居家紧紧靠墙站着,生怕影响人家进出而被撵出去;收听的时候,则仄着耳朵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一句话、一个名词。故事情节中关于班长“曾武金”与欧阳海的交集,以及欧阳海用18磅大锤在施工中一口气打了100多下,等等,多少年过去都难以忘怀。

  文革中,很多书籍都不允许看了,有的销毁,有的封存,而一些适合当时形势的书籍还偶有出版,并播出。大约是1970年左右,关山老师播讲《桐柏英雄》,讲到战士奋勇杀敌,不怕牺牲,让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青少年热血沸腾,情绪激昂,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当兵,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做人民的子弟兵,以一腔热血报效国家。这部小说播讲完不久,我们在中学里突然听到一个好消息:关山老师要到北宁公园的二楼小礼堂为大家作报告,专题讲解他是怎样讲好《桐柏英雄》的。我那时已经是学校的学生干部,率先拿到了听讲座的门票,便按时到会了。关山老师在台上开篇就说:“你们听我的声言是气壮如牛,而本人的实际情况是骨瘦如柴,哈哈哈。”台下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关山老师讲到书中有几个地方拿捏不准,播讲以前都请教过有关业内人士。比如一个战士在与敌人肉搏战的时候喊道:“给老子拿脑壳来!”因为这个战士是四川人,讲的时候就应该讲“给老子拉老壳来!”这是地方话,不这么讲就不像四川人了。还有书中有一句“为什么男人死了女人可以再娶,而女人死了丈夫不能再嫁?”,需要在“男人死了女人”后面顿一下,再讲“可以再娶”,否则,连起来讲就容易让听众不明白。关山老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台下响起热烈掌声,而这掌声,是对如此敬业的关山老师的最好褒奖!

  关山老师举了一个播音中的例子,非常典型,比如“我喝一杯水”,把我读成重音,就强调了是我喝而不是别人;把喝读成重音,就强调了是喝不是倒;把一读成重音,就强调了是一杯不是很多杯;把杯读成重音,就强调了是杯而不是碗;把水读成重音,就强调了是水不是粥或稀饭。这样的讲解,对于我们这些青少年来讲,简直就是生动的语文课。

  几年后,我真的像欧阳海那样参军入伍,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我们也真的像欧阳海那样遇到了艰巨“工程”,即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以后的转天,我们部队在第一时间进入灾区抢险救灾,在废墟中扒活人,抬伤员,运尸体,搭建地震棚以及后来的帮助企业恢复生产等等工作。很多废弃的厂房、建筑的楼板需要拆除,我们就真的扛起了大锤,而我们的大锤是24磅的,比欧阳海的要重很多,而且,抡起来的话,一口气也往往是百八十下,丝毫不比欧阳海差。在这个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起关山老师播讲的欧阳海的那些精彩情节,感觉自己作为人民子弟兵,在人民蒙受灾难的时候,能够尽自己一份力量参与救灾,是我们向欧阳海学习的最好时机。因为我们每个战士都表现得十分英勇而高效,所以,最后集体荣立二等功,而我籍此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

  随着十年文革的过去,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小说节目内容也发生了很多新的变化。一次我们在山里集训,中午吃饭的时候,炊事班有人打开了“电匣子”(这时已经很流行半导体收音机了),里面正在播讲著名作家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而且仍然是关山老师播讲,一下子又把我吸引住了。关山老师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时而铿锵有力,时而低回婉转,时而如雷霆万钧,时而如高山流水。仪态万方,千变万化。仿佛作品中千姿百态的人物就栩栩如生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完全被关山老师的演绎震撼和陶醉了。而且,马上联想到我们自己应该如何为国家的“四化建设”出一份力,发一份光。关山老师一生获得国家奖项无数,是全国播音界最早五名最高职称的专业人员之一。与上海陈淳享有“南陈北关”之美誉。

  在没有多少书可读的日子里,关山老师陪伴着我们,把最好的故事最好的声言馈赠给我们,让我们在满足精神饥渴的同时,增强文学修养,走好人生之路。我作为文学爱好者甚至在聆听中对遣词造句、篇章结构都有了深切体会。几十年过来,我作为职业作家,已经出版了一系列作品,天津人民广播电台也播出了我的五部长篇小说:《成色》、《离婚男人》、《地下交通站》、《今夜辰星璀璨》、《古玩圈》,虽然眼下听众不如以前那么多,但反响也仍然十分热烈,广播小说的播音员很快成为大家关注的明星。他们的演播为我的作品增色不少,也收到了一如既往的好评。后来,我写过感念关山老师的小文,委托我的老师著名评论家夏康达教授转给关山老师,因为夏康达教授和关山老师的夫人是同事,关山老师读到我的小文以后,十分感谢,还回话说:“想不到岩波这么多年还能记得那些往事,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祝你写出更好的作品!”说这话也就两三年的时间,现在关山老师已经远离我们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永存,这颗闪闪发光的银河之星永远不会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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