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同学岚,从微信里发来了她在老年艺术团演出的照片。蓝色带小花的演出服,头发绾了起来,化着淡妆。虽然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可看上去雅致、端庄。
过了几天,她又发来了演出的视频,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脸上皱纹纵横,即使扑厚厚的粉,描着眉,涂着红,也遮不住岁月的痕迹。她们投入地歌唱,忘我地跳舞,穿着自费的统一服装,穿着年轻时未曾穿过的高跟鞋,扭动着曾经不再灵活的腰身……当年漂亮的小姑娘转眼就老了,不知怎的,看着看着,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岁月风尘的往事,立于时光河流之滨,看水中天光云影,水草婀娜,粼光摇曳,我沉默无语。当年花儿一样的姑娘,被岁月的飞花溅玉渍成苍老的面容。夕阳下,灯光已黄昏,淤血的落日是那么令人怆然暗梀,生命在深处一声紧一声地追问,青春年华已经从指缝间丝丝漏尽。
我想起了大学的岚。
刚入学,她衣着朴素,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有山里孩子的淳朴憨厚的性格。她不太爱说话,你看她一眼,她都会对你笑一笑,时间长了,发现她是一个开心果,有说不完的故事,把同学逗得前仰后合。
时间真快呀!转眼就大学毕业了。
我把她送到车站,她笑着挥了挥手,就这样,火车把她带走了,我担心她羁旅漂泊的的孤独,我无法直视她消瘦的背影。“咔嚓、咔嚓……”单调的铁轨声响起,把她带到了远方。远处,夕阳像血一样的晕开,映照着天边。
恍然惊醒,空荡荡站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默默地注视着远去的列车,是把她带到一个有温暖阳光的家,还是有遥远不知的未来,她的离去有没有好的归宿……
20年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她送孩子来到了这个城市上学,她来到了我的家。她穿着旧衣服,旧布兜里装着蘑菇和木耳,这是山里的特产,她的日子过得咋样,已经写在脸上了。
晚饭后,我问她日子过得咋样,她微微一笑,沉默不语,语言已经黯然失色。
她毕业后回到了林区中学当老师,和一个山里的人结了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她找了个酒鬼,酗酒成性,她还来不及后悔已经和酒鬼丈夫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四季的雨飞雪飞,花开花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岁月凉凉的恐惧,难道婚姻就是一场恶梦?
她对爱情投入了,却找不到感觉。我该怎么做?岚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心里有个巨大声音在呼唤,却无人回答,她的心被灼痛了。
酒鬼的丈夫酒精中毒了,连路都走不了了。好心的公婆劝道:“岚,离开他吧!爹娘不怨你,你这么多年没过上好日子,遭这么大的罪,我们心里不好受啊!”
岚的青春年华已经白白流逝,她不再去选择,如农夫一样挥汗如雨,虽然无法播种,她也要用泪,和着泥水,将希望掩埋。那是心疼的日子,对丈夫的爱没有收获,真心的付出没有着落,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而是迷失在枯木枯草的荒野之中,连心痛的感觉都没了。都说爱情是甜蜜的,我的爱情为什么这样苦,向谁诉说?她虽然还年轻,但年轻的伤一直没有愈合,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林区的中学归林业局管,她的工资和林场分场场长的钱都一样,每月200元。
她大学的同桌鸥得知了她的情况,彻夜不眠。
她哭了,打电话问岚:“日子过得这样苦,你咋不早说啊!你办个班吧,辅导学生,挣点钱。”
岚答道:“我家住在山上,学生不愿意上山。”
鸥问道:“山下买房子多少钱?”
“一万多。”
第二天,鸥寄来了一万五千元。
鸥在北京当老师,生活并不富裕,住着老人40平方的房子,孩子国外读书也需要花很多钱。
岚的家终于搬到了山下。
为了孩子,她没有离开他,到处求医看病。她把丈夫带到了大连。美丽的大连,青山隐隐如画,海水澹澹生烟,大连,这个海边的城市和山里真不一样啊!海水一浪一浪的由远及近涌来,海的浪花像狂热的吻。
“真希望这样沐风而坐,终老一生啊!”岚想着。
夜幕降临,风悄悄吹乱了她的秀发,她在黑暗中粲然一笑,明天会好起来吗?
她的酒鬼丈夫走了,带着对岚的感激走了。
岚退休了,林区的学校从林业局剥离出来,归教委管了,钱也多了,孩子大学毕业了,在同学的帮助下在天津有了工作,成家立业了,岚山下的房子动迁住上了楼。
苦命的岚晚年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她加入了老年艺术团,欢快地演出,天南地北地旅游,她要把逝去的青春,美好的日子找回来。
我们有过很多后悔,后悔年轻时没和喜欢的人表白;后悔父母在时没有对他们说“我爱你!”;后悔明明喜欢的工作却做不了,生活平淡如白开水……
与其后悔,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去见喜欢的人,去做喜欢的事,不让人生留下遗憾。爱旅行,背起背包;爱摄影,拿起相机;爱跳舞就走上舞台;思念一个人,就去看他……
岚,你走过了岁月的长街,老树发新芽啦!在初生的蝉翼般通明的新叶中,我依稀看到了你含泪带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