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会再流转回去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这里是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广袤的冀中平原上滹沱河故道冲积出的安平城南的那片白土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出自《诗经》的名句,你如果离开中学的教室而在乡间田头摇头晃脑地吟唱,恐怕非得让乡间的农人们笑掉大牙不可。

      在那时候的这里,还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为通俗易懂更让人乐于接受理解,这在当时即便是现在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婚姻观大道理。孩子大了,当家长的也自然会留心悄悄地打听着,上街也偷偷打量着这是谁家的闺女那是谁家孩子,有了目标好托媒人上门提亲。

       好烟好茶侍侯着,不带笑容不说话,央告媒人为自家小子掂兑个合适的姑娘。也有先看好了再求媒人去说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嘛,男方托媒说亲很正常。

       不要小瞧说媒这差事,说媒可不简单。即要实事求是地把男方家境状况讲清楚,又得避开人家短处,还得把人家凤求凰的迫切心情和对女方家风的赞叹羡慕之情通过媒人的嘴很好地表达出来。最起码得说明白三方有两方同意了,男方同意媒人同意,就等女方了。

      看这事闹的,好象如果女方不愿意的话,还真跟埋没了一桩美好的姻缘似的。

      媒人们象线拐子拐线一样往返于男方和女方之间,男家女家双方各自的诉求和愿望通过媒人的多次打腹稿和精心修辞后更加准确地表达出来,让人更乐于接受。

      “盖房的砖人家他爹早就买好了,房座也垫好了,这不说是过完秋就盖嘛!”媒人没有撒谎,的确是,砖自是稳稳地在房基旁边戳着呢,那什么时候盖?人家小子他爹说了,这还不快呀!砖有了,家门口不远就是木材市场哩,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去拉……

      女方听进去了心动了,就会悄悄地去打听知情人,了解男方的情况。

      打听,一般是悄悄进行的,了解一下男方家境、家庭成员、人员品行等等。如果万一婚事不成,事后男方知道了是打听谁家后造成的,人家不恨你吗?所以如遇有打听亲事的,人们都非常慎重,可不能信口乱说。

      邻村女方为自家姑娘打听亲事,在熙熙攘攘的乡村大集上亲热地拉住婆婆姑的手说道,大姑,给咱家姑娘正说着个婆家,是这村里谁谁家,谁谁家人怎么样啊?婆婆姑一愣,回过神来喜笑颜开地说,跟俺们家一样,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勤快庄稼主呗!

       当姑的从集上把侄媳妇拽回到家里,中午吃饺子的时候好一顿嗔怪!

       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叫相亲。 后来终于明白,相就是相看的意思。

       男女双方在媒人的说合介绍下都对对方有了初步的了解,如听进去了并有意了,媒人便张落着开始相亲了。

       相亲一般是在媒人家里或女方家附近的邻居家进行的。也有直接在女方家里的,这也说明女方有意了。相亲绝对不会在男方家或就近男方,以免有女方上赶男方之嫌。

       愣头小子穿戴整齐,系好西服里边棉袄的扣子,要不显得脖子露出太长。媒人及父母一再嘱咐脑子灵光活泛着点儿,见人说话要主动热情,别愣不呛的。

       在媒人的陪同下,相亲开始了。

      女方的近亲女眷们一起迎进来,从一进门起就开始暗中观察上下打量,在与媒人的谈笑间早已有了初步的印象。

       讲究点儿的,男方会带一些瓜子糖果,不让大家的嘴闲着。

       香烟是必带的,不管男方抽不抽烟,必带两盒好烟。如果男方平时抽玉兰、弛鹿等的,今天得带石林、云烟。潇洒地当众打开好烟儿,向在场人一一敬上,人家可以不抽,但你不能落下任何一位长者,不论男女。恭恭敬敬地划火柴优雅地给点上,然后把剩下烟和火儿一起放在迎门橱上。绝对不可再把烟和火儿装回衣兜儿里,否则这刚刚开始写的“八”字一撇儿也没了。

       媒人和女方家人还有爱凑喜庆事儿的邻居们大声谈笑着,女方的父亲一般与小伙子简单交谈几句,无非就是简单地问问小伙子的父亲最近忙什么活哩,然后就离场了。

       千万不要小看女方父亲这看似无意的交谈。多年以后,媳妇在陪我买偏光眼镜的时候,仔细端详着说,怪不得当年相完亲你走后,我爹就说你一个眼大一个眼小……

       稍后的难忘时光留给姑娘和小伙儿单独聊一会儿。

      据说,有个腼腆小伙在与姑娘独处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脚后跟一个劲地磕屁股下面坐着的木躺柜。姑娘故意不吭声,就等他开口。

     最后小伙子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家这躺柜里装的啥?

     后来,这句“你家躺柜里装的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姑娘即使看对了小伙子,也不会在相亲的时候说我愿意昂,得矜持着点儿。

      相亲结束后,闺女的娘就会问自家闺女怎么样?如果看上了,就会撂下一句:“您看着行就行呗…………”然后羞涩地转过身红着脸跑出屋去了。

     好消息会通过媒人传达到男方,自是皆大欢喜。当然,得给劳心费力的又费鞋底的媒人们封个大大的红包作酬劳,有的还外带好酒烧鸡。

      挑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安平县城集日,做成了新亲的双家分别派出姑娘小伙的大娘婶子们陪同着,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地去大集上给对方量身购置日后结婚准备穿的衣服。

     人员的组成大约是这样的:姑娘,负责看衣服;姑娘她婶子或大娘,看姑娘喜欢什么就提出来;准婆婆,买单;小伙子呢,自然是提着买好的大包儿小包儿们……

       定亲宴的规格也不低于以后的婚宴,只是规模小了些。看好了定婚的好日子,邀请好双方的近亲届时参加,剩下的活儿就交给如约而至的大厨师傅了。

       自带厨刀和炒勺的大师傅提前一天到男家,鸡鱼肘肉四喜丸子煎炸蒸煮,还不时提醒着来参忙的邻居们烧火要看火候别把鱼煎火大了。要不万一煎糊了,反倒显得自己的烹饪手艺不精。

       大厨手使的家什儿自己是不带走的,得等主家忙完宴请后亲自给还回去。主家给大师傅还厨刀炒勺的时候,不用问,炒勺里绝对有烧鸡好酒外带东坡肘子。

      定婚宴设男席女席各一桌,女方来客均为上宾。男方安排的主陪付陪必须得热情地再三劝酒,替主家尽地主之谊,以展示其热情亲近大方又周到,力求女方来宾满饮尽欢回去后在自己亲家面前多多美言为盼。

      前几日从大集上为对方买的衣物庄重地进行交换,从此亲戚就算正式成了。

      定下了姻缘,自然就是亲戚了。亲戚蛮亲戚,还得互相拘着点儿,新亲嘛!

      定婚时准岳父自是不会去男家的,所以为儿女定下亲事后,男方家长得请女方家长见个面,摆上一桌唠一唠,这叫会亲家。

      当村的还好说,两位亲家公自然熟识。外村的就不行了,不会亲家,以后走个对面儿还谁也不以识谁哩!

     好酒好菜儿准备好,亲家公在家洗酒杯沏茶水,小伙子蹬车子亲自去请老丈人。你不去驮来,还等人家不请自来不成?没有那么不懂事儿的……

     亲家相互寒暄并谦让着,都说请对方上炕。几个回合下来未果,还是准女婿有眼力,愣是一把把老丈人搊(chou)到了炕头儿上,顺手还把新穿的大棉鞋给扒了下来,说是这样方便盘腿儿坐下。两位亲家不禁大笑起来,初见时的拘谨反倒让愣小子无意中给化解了。

      当爹的说自己家小子愣冲还得请亲家日后多担待,老丈人却说女婿实在又会来事儿,着实地打心眼儿里喜欢。围绕着两个孩子,亲家俩推杯换盏又推心置腹地聊了起来…………

      在定婚到结婚这段时间里,新亲发酵走向成熟,也是男女双方逐渐了解并感情更愈加浓烈的季节。

     从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每年的麦收后和正月里男家都要请未过门的儿媳妇来吃顿饭,玩儿一天。

      安排在打下麦子之后,是因为今年有新粮了,最起码吃的不用发愁了,并且庄稼人手头儿也宽绰了。丰收的好年景让人心情也好了起来,把人家姑娘叫来给个红包显得也大方。

      正月里农闲时节,好地里的麦苗正在越冬期积蓄力量,除了平整闲散的三类地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农活。开春儿以后又是春耕又是播种的就忙了,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叫媳妇儿正合适。

       农村人不会文绉绉(zhou)地说请媳妇儿,都说叫媳妇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干嘛要说请,自家人那显得多外道!

      未过门的儿媳妇儿与自己未来的婆婆一边一起擀剂儿包饺子,一边落着家常里短,都小心翼翼地问着答着,不知不觉中相互适应着提前进入了磨合期。

      小伙子在一旁看看娘又看看媳妇儿,插不上手。试着包了几个,却不成样儿地躺在盖帘儿上,反倒被老娘一声呵斥:“看你这是包的什么呀,男人干不了这活儿,一边儿看电视去吧……”

      多年以后,一家三口儿回老家陪老人过年。除夕下午包初一早上饺子的时候,象往年一样还是有一个饺子搁了洗干净的硬币。母亲惊诧于儿子擀剂儿的速度,说:“你还真快,一个人擀还能供上俩人儿包…………”

      结婚,农村人俗称给孩子们过事儿。定婚一年半载之后,慢慢地,结婚提上了议事日程。

       女家在亲家母几次提出想给孩子们过事儿的想法之后,也开始慎重地考虑起来。女大不中留,毕竟人家男家屋里也等着用人不是?

       请人查老黄历看几个好晌儿,报给女方家从中挑一个最合适的佳期,日子就这样定了下来。 然后,男家女家都以结婚大事为中心开始忙碌了起来。

       交换对月帖儿是婚期前一月男女双方交换各自的生辰八字,以备婚礼中禁忌时用到以及双方互派接送亲人员时避免有属性不合的。

      交换了对月帖,结婚的大幕算是正式拉开。

       男家女家各自通知自家亲戚,孩子这就结婚了,七大姑八大姨三舅母老干亲们到时都得给送去大红的烫金请帖,这都属于贵客。近门婶子大娘都是本家,属自己家人不算客(qie),不用客气。只要不是属性相碍,接亲送亲的只管安排。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姑不接(亲)姨不送(亲)之说。

      女方买的嫁妆(也叫陪送)挑个好日子送到男方家精心布置的洞房里,款待送嫁妆的一干人等自然得准备一桌好酒。

       嫁妆根据年代的不同先后时兴过“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录机)、三十六条腿儿(家俱)以及后来的摩托车甚至汽车,不一而足。

       女方给梳妆台上准备的象大镜子、花瓶、摆件、暖水瓶,还有洗脸盆、盆架等等比较娇贵的物品,是要男方出人择日去挑的。今天说好去挑的日子,一会儿由喝好了的女方来送嫁妆的人捎信儿回去,到时女方家也好做安排酒饭招待。

      在选定好的日子,男家找好六个或八个稳重的成年男人挑着竹编的平底浅箩筐组队浩浩荡荡地步行开赴女家。

       酒要适可而止,可不能喝多了磕碰了挑子里的东西,这都是人家新娘子的宝贝。饭后一行人等挑着小件陪送走在回村的官道上,那也是一道靓丽的农村风景。

       曾经有一回,我们村的男家派挑挑儿的去邻县也是邻村的亲家家去挑挑儿。说来也巧,要找的挑挑人不是出门了就是没在家。实在没办法,一位中年男人领着七个小年青出发了。

       去的时候再三嘱咐,千万别出岔子,看我眼色行事。小年青也真给力,齐声回答:唯掌舵的马首是瞻!

       还给掌舵的改骑马了!

       女方家给成的席儿。所谓成席就是八大碗儿,有鸡鱼肘肉,四喜丸子江米蒸碗儿,还有两样说不上来了。

      现如今条件好了,成席儿的硬菜客人照吃不误,讲究儿的主儿还让把鸡给提前拆好再按原样摆好,诚心诚意让吃嘛!

      但在那个年代,农村条件普遍都不好。说是成席儿,八大碗儿上来,没人动筷子。寒暄过后,随着一声:“开席儿————”八大碗撤下,热乎乎的炒菜上桌,喝酒才真正开始。

     至于八大碗儿的席儿撤下去干啥?当时还还真没问过……

     八人在炕头上盘腿儿坐定,八大碗儿上桌儿。与女家陪客的寒暄过后,掌舵的中年男人抄起手边的筷子轻轻触碰了一下跟前儿东坡肉的大碗边儿,看了对过儿七位中的那位一眼,意思是说,这个不能动昂!

        对方心领神会,噢,一人一碗儿啊?行,那面前这肘子归我了。把碗往怀里一拽筷子往肉上一插一拧,一大块儿红肉就放嘴里了,真香啊!

       大伙一看,都明白了,各扫门前雪,还等啥?吃呗!

       陪客的这位看傻了,还没开席儿热菜还没上呢,自己面前就一把酒壶啥菜也没有。还是掌舵的经得场面多,不失时机又不露声色地说道,现在条件好了,我们那里都开始吃大席了……

        托老先生的福,这些美好的愿望早已梦想成真。只不过,现在的人们又改成以吃素食和野菜为时尚了……

       吃大碗儿的事儿传回村里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热烈地传送开来,二嘎子他爹遇见掌舵的便拍着对方肩膀打趣道:“你看过几天人家媳妇儿娶来喽,你这当叔公的见了人家咋说?人家非得让你也成个席儿不行!大伙都笑话你糊弄人家小村里哩…………”

       邻县的邻村面积是小,据说还是很多年前从安平北的滹沱河一带的满正村搬来的。但我们村从不欺小,如果有人与人家村民有纠隔交集会遭乡亲们笑话,就连半大小子们与外村开坷垃仗也从不与庄子村对阵。

      只知道邻村简称叫庄子上,行政村名只有地图才有。小到什么程度?其实人家东西向里还是比较长的,只是南北下里窄而已,当年只有三排房。有邻近村人戏称人家叫橛子上,想来也只是个逗个乐儿而已,绝对没有贬低人家的意思。小脚儿老太太在看着刚刚走结实了的孙子或外甥儿的时候都不敢让孩子们上街,不然一会儿跑村南去了一会又跑村北去了,小脚儿们哪里追得上,还不气喘吁吁地急坏了?

      娶亲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家里的长辈都会嘱咐准新郎没事尽量不要出远门和喝大酒与发小伙伴们疯玩了,全力以赴准备婚事。

      再核兑一下该请的人是否都发了请柬,千万别落下了让亲戚挑理。

      主人家说了,咱不大闹儿,人家咋样咱咋样,也是提前三天支上锅灶请来胖大厨儿,让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吃起来喝起来。

       逢喜事乡亲们来都是给主人家赏光的,准公公准婆婆见人都是笑脸相迎,一个劲儿地往屋里让。屋里哪里还盛得开人,几间屋都被牌局占满了,到处都是人,还香烟缭绕的,连新郎的婶子要找红纸写大福字都不知放哪儿了。

        不玩儿牌的乡亲们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围着账桌聊天嗑瓜子,要不就帮着贴喜字贴对联福字窗花或者帮着把乡亲朋友送来的幛子高高地挂起来并请帐房先生写上名字用别针别上,帮灶上大厨烧火切菜也行。说是来帮忙,无非就是一起做好了一起吃喝,吃喝完了又做晚上的那一顿儿。不怕您吃喽,主人家高兴,人越多越好,人越多说明人缘越好哩……

      进入八十年代,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七十年代好多了,连迎亲用的骡马大车也换成了时兴的15马力甘肃天水拖拉机。

      打扫干净拖拉机斗子,用火煨弯好的竹坯子呈拱型绑定在斗子上,上面再绑上小竹杆子,蒙上崭新的大花床单子,最后里面铺上草苫子棉被,一辆漂亮的娶亲的轿子车就做成了。

    现如今结婚的车队是越来越长,并且都追求好车豪车,还全过程录像。但是在那些年,这妆扮一新的拖拉机也算是上档次的了。

    用拖拉机接亲也得讲究,除了车新车好不闹毛病,司机也得找稳当人。但在当时开拖拉机的都是年轻人,哪有老头开拖拉机的?我们这一带接亲还闹过笑话哩!

     李庄娶媳妇娶的是张庄的姑娘,两村离得也不远,五里地的土道。结婚当天一大早,经过再三的矜持之后,新媳妇儿盖着红盖头在婶子大娘等送亲人员的搀扶下上了接亲的拖拉机。新郎?新郎偷了女方家的福碗儿后早走了,在大辈儿的陪同下回村准备拜堂去了。

      接亲的车怎么还不来?难道在路上遇见拦车讨喜的了?在男方家正等得心焦的时候,随着一阵急促的“嘟嘟”声,拖拉机径直开进了大门敞开的院子里。

     人们都看傻了,坐着的记账先生手扶着眼镜站了起来向这边张望着,胖大厨手里的大勺也不颠了,搬出屋来在院里打牌的也不打了,赢了钱的也忘了收了。

      三婶子回过神来,嗷地一嗓子:二楞子,拖拉机斗子哪去了???

      二楞子一激灵,刚喝进嘴的一口水一下子又给呛了出来。

      拖拉机斗在离新媳妇儿家村不远的官道上停着呢!颠簸的土路使快速行驶的拖拉机后桥上的穿销儿从“蛤蟆嘴”里窜了出来。二楞子没扣上防脱卡扣儿,开得又快,销子一开,拖拉机斗子自然丢在了土道上,好在没伤着人。

      别管怎么着,男家来人好话说了三车斗子,总算给女方送亲的和新媳妇儿哄劝着又上了车,慢慢地开着小心翼翼地娶了回来。

      宴席开始,好好地陪着娘家客(qie)喝吧,可别让人家再挑了理儿。屋儿里院儿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今夜洞房花烛夜。

      美好的时刻终于到来。有老论调儿说,洞房之夜谁先支使了谁,那就谁一辈子支使谁。临上车前,姑娘的她娘早提前嘱咐好了,得争个先儿。

       一对烫金的大红喜烛火苗儿“突突”地跳跃着,烛光映红了一对新人的羞涩的面庞。小子也记起了老娘的叮嘱,说,媳妇儿给咱倒杯水吧。

      新媳妇儿快速地脱鞋上炕,说,你给俺把鞋拿过来,我穿上鞋好给你去倒水!

      从娘家带来的连心饺子连心面,是要在今夜吃的。婆婆给煮好端上来

就去歇着了,这几天累坏了,两眼皮直打架,早就又困又乏了。

      新媳妇儿看着女婿掩着口唇偷偷直笑,小伙子说,傻笑什么,还不快吃?哦……唔……,媳妇儿,怎么你们家包的这饺子这么咸?哦……也没煮熟,你尝尝这面还生哩!

      倒是外面窗台底下那几个听房的坏小子忍不住先笑出了声来,一遛烟地跑了。

      在这里说说请媳妇儿,这请媳妇儿可不同与前面所说的叫媳妇儿,是请人家别人家刚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儿。目的呢,也许是为了让新媳妇知道两家世代交好或是族谱排例上不远的近当家,也许是为了体现出对新进门的未来当家人表示认可和欢迎吧。

      腊月里农闲,所以也是农村里办婚事的高峰期,这样正月里请新媳妇也就非常地兴盛起来。你看吧,浩浩荡荡地满大街都是刚从这家吃了几个饺子,又被热情的下一家从炕上拽起来就走的新媳妇们。

     甚至还有半路上打劫胡的,在自家门口等着往里拽。都说自己家的饺子煮好了,再不来吃就坨住了。

       不知吃过几家儿,心眼儿实的早已撑的吃不去了,也不知净去了谁家。活泛点儿的心底里记下去了谁家,人家怎样热情招待的,回去好向婆婆汇报。

      在没有手机的年月里,农村下午的大街上又多了一群棉袄领子上扎不惯领带又西装革履急着找回媳妇的新郎官们。

      女子结婚以后得回娘家呀,新女婿也得去看看老丈人丈母娘吧,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得从回门开始。

      说起回门,新女婿们基本上没有不怵头的。别说第一去丈人家的新女婿了,就是十年八年的老女婿们一句话不注意在丈人家惹毛了远支内侄儿或叔伯小甥子们,那也敢一哄而上把你抬起来,下面垫上随手拣来的砖头,看不把你屁股墩成两瓣儿。

     叔和婶子结婚回门的时候,是我跟着去压的车。

     压车一般找自家或近门侄子及弟弟最好,大多都八九岁到十一二岁的样子。不光是回门有小孩儿压车,娶亲的时候女方同样也有小孩压车而来。

     可别小看小孩儿,这可是贵客得给高看一眼。对方大人诚心诚意地笑着给抱到大席上,挨着自己的叔叔坐定,在好吃好喝的同时也好挡着点儿逗女婿的年轻后生们。总不能因为妨碍你逗女婿把人家孩子从大席上给抱走吧,这也许是小孩压车的缘由之一吧!

      主陪与男方来的主宾喝的正酣的时候,新郎官以如厕为错口离席,好在鞋还在坑头角上未被拿走。刚一出堂屋门就被院子里等着逗新女婿的嫂子们和年轻的小伙子们团团围住,甚至用提前准备了半个月的锅底黑(中药名百草霜)给抹个大花脸,笑着闹着,把回门礼推向了高潮。

      婶子的娘家人热情地送出来,说着体己的话儿拉着手不舍得放开。在我急得四下里乱转在人群里找俺叔的时候,婶子一把拉住我,弯下腰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叔先跑了,跟着我咱一起回去。看我紧紧地拽住婶子新衣裳的衣角儿,她娘家村里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没事儿昂,丢不了你,你婶子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随着车把式扬鞭一挥又往怀里一带,“啪——”的一声儿,鞭梢儿的弧线在空中画出一个回响,枣红马拉着的彩棚扎就的胶皮轱辘大车驶离了小村庄。

      出村不远,叔从土坡后面绕出来,一个健步蹿上来稳稳地坐在外首的车辕子上。笑着递给里首车辕上的车把式一支好烟给点上,撩开帘子冲我们笑了笑。

     婶子也笑了,问,他们没逗了你吧?叔有点儿得意地说:“没有。别人都还好点儿,就属二孬闹得欢。他也是俺们村的新女婿,你看着,过几天就进正月,他去给他老丈人拜年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

      婶子大笑,得了吧你,你不怕你去拜年的时候人家也收拾你呀……

      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拐上了大道。马脖子上的铜串铃发出清脆悦耳的“晃浪、晃浪”的声响儿,马车在冬日雪后的田野上疾驰了起来。

      前面长长的大路,更是宽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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