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在鲁西的小小村落,
那小村,坐落在古运河边。
你喝着苦井水一天天长大,
走进了糠咽菜果腹的童年。
家中五兄弟数你瘦小,
个头不高,肩膀不宽。
六岁时候,你就跟着娘拾柴挖菜,
一条辫子,缠绕在你细瘦的颈间。
你曾去粉坊当过学徒,
你曾在饭馆学过烹煎;
你曾在私塾窗前偷学认字,
你曾跟账房先生学打算盘。
生来你就饱尝困苦鲜有欢乐,
你总是默默无语,不善言谈;
老辈们都夸你老实温厚,
姥爷把女儿送到你身边。
那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代呵,
清王朝垮塌,天下军阀混战。
咆哮的黄河一次次决口泛滥,
战乱和灾荒逼你逃离了家园。
带着新婚的妻子走上逃荒路,
你的肩头是一条沉重的扁担。
那是通往关外数千里的逃荒之路呵,
一步步跋涉,磨烂了脚,压肿了肩。
走啊走,直到再也走不动了,
放下担子,落脚在牡丹江边。
你用瘦弱的肩膀挑泥托坯,
在城郊搭起了茅草屋一间。
谁说关东山遍地金银?
穷人,终究是苦海无边。
你在豆油坊赤背榨油,
你给麻花铺担水揉面。
艰辛,摞厚了手上老茧,
苦难,压肿了你的双肩。
牡丹江水岂只有流花美景呵,
清波里倒映着你褴褛的衣衫。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前捱,
儿女们也一个个降临人间。
多儿多女也没有给你带来欢喜,
你苦苦劳作,却还是缺吃少穿。
从打记事起我很少看你笑过,
我害怕你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你整天像头老牛闷头干活,
说话也仅仅是简短的语言。
每个清晨,我还在酣睡,
你已经离开家奔劳走远;
每个深夜,我早入梦乡,
你披星光归来疲惫不堪。
你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啊,
被生活抽打着,永无休止地旋转。
其实,你也有无言的情感,
善良,写满了宽阔的心间。
月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工友烫伤,你却拿出了买米的钱。
娘有病了,你背着她去求医找药,
汗水,顺脸流进了你破烂的衣衫。
哥哥考上了大学可家里拿不出路费,
你卖掉了祖传的座钟换来十几元钱。
那可是上天对你含辛茹苦的回报啊,
你站在门口看争气的儿子渐渐走远。
记得那年我患了肺炎咳嗽不止,
头一次伏在你的肩头去上医院。
打完了针,拿完了药,
我平生第一回被你领进了饭馆。
可没舍得给自己买一张馅饼呵,
你说不饿,微笑着看我狼吞虎咽。
我忘不了在那挨饿的苦难岁月里,
你每天要饿着肚子拖着肿腿上班。
娘说,他爹,不吃饱怎能干活啊,
可你,每顿饭都给孩子拨上半碗。
你很少哭,但我看到你哭过,
那是你在那个年代受害蒙冤。
卷烟时,无意撕了一张报纸,
戴上高帽关进牛棚五十多天。
你很少笑,但我也看到你笑过,
那是我穿上军装即将离开家园。
我跪在你的脚下,洒泪叩头拜别,
你颤抖的手摸着我的头,喜泪涟涟。
我长大了,走出家门奔赴边关,
你也老了,白发覆头驼背衰颜。
当隆隆的军列驶离了故乡的月台,
我看到寒风里你拄着拐杖巍巍颤颤。
啊,父亲,我高飞了,
带走了你的不舍和期盼;
啊,父亲,我远行了,
去闯荡天下,越隘攀关!
带着你教我的坚忍,
我铁马征衣踏遍万水千山;
带着你教我的苦干,
我勇敢扛起了生活的艰难;
带着你教我的善良,
我满怀温情处处与人为善;
带着你教我的尊严,
我挺一身硬骨倔强地行走人间......
又一度中秋又一回万家团圆,
可我的老父已离去三十九年。
儿再没有机会给你磕头斟酒,
再没机会慰藉你暮年的孤单。
今天,我们总是抱怨,
现在的孩子不够懂事;
可当年,我自己做的并不好,
爹娘却从来没有怨言。
父母生前,远游的我没有尽孝啊,
没给俺娘洗过一次脚,
没给俺爹卷过一根烟。
我要说---
娘就是恩重无边的海啊,
我要说---
爹就是任我高飞的天!
我的老父啊,你再开心笑一次吧,
因为你的儿女,没有给你丢脸!
我的老爹啊,你再回身看一眼吧,
你的身后,又挺起一群铁骨钢肩!
携雨的风,酸了我模糊的泪眼,
抬头北望,我寻觅故乡那座高山。
在郁郁葱葱的松林里有一座墓,
那里有我的老父老母相偎长眠。
还有一座花岗岩石碑高高耸立,
碑顶,就像父亲那不屈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