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水河边上有个小山村,村风古朴,村民善良,人们总爱互相打趣叫对方的外号,时间长了甚至忽略了真实姓名。
村里有一条南北胡同,住着四五十户人家,只有南北两个出口。这条胡同又窄又长,传说夜间常有鬼怪出没,所以两边人家的山墙上均刻有“太公在此”“泰山石敢当”等字,以此震慑妖魔鬼怪。
胡同中间有一户人家在厢房里放了一口朱红棺材,厢房没有门窗,路过时一目了然,使胡同更添了几分阴森,夜晚时分一般人不敢单独从胡同里走。
纪大胆、邮差、格列外都住在这条胡同里。
一夜的大雨,终于在黎明时分停了。
纪大胆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坑发呆。他抬起两只手掌,仔细分辨着,手掌依然还是粗大的,厚实的,布满了粗糙的老茧,握一下咯嘣脆响,力气还是有的,就算是现在操作铡刀,不管你往铡刀下放多少草,他一只手一摁,便能听到“刺棱”一声,亮晶晶的刀口马上就能将草个子齐刷刷分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晚上电闪雷鸣的时候,这双“忠厚老实”的手怎么就给他闯了大祸。纪大胆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啥味道啊,可他总觉得有种让他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总感觉这双手掌隐隐约约发生了变化。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饿了。纪大胆下了炕,舀了一脸盆清水,站到院子里洗了起来,随后把脸深深地埋在盆里,让自己尽量清醒清醒,好好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纪大胆本名纪振天。
他无父母兄弟,独自一人,长得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魁梧,可就是一个穷字,让他年逾三十尚未婚配。这些年,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吃饭,能对付一顿算一顿,他特别能吃,对饭菜从不挑剔。
纪大胆也懒得热饭,从饭橱里拿出三个高梁饼子,端出一碗虾酱,拧一块饼子放在虾酱碗里一蘸扔进口中,然后就听到“咣当”一声下到胃里,不一会,三个大饼子就消灭殆尽。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吃第四个饼子的时候,院门吱吖一响,邮差闪身进来了。
邮差好打听传播小道消息。据说如果有人说另一人的坏话被他听到后,他会放下自己的活计不干,专门去找那个人汇报,所以村里人想给谁捎话,就故意当着他的面讲,很快就会把话送到,人送外号”邮差”,这名字与他的大号纪电顺相当吻合。见邮差来了,纪大胆心头就一哆嗦,这小子一大早来准没好事!难道昨晚的事……
纪大胆瓮声瓮气地问邮差:“吃过早饭了?要不再吃点?”说着,又拿出两个饼子,递了一个给邮差,自己拿着一个,就着虾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着纪大胆吃得满嘴生香,邮差好奇地问:“这么好吃吗?”
纪大胆点点头说:“你尝尝!”
邮差忍不住拧了一口,醮点虾酱放嘴里,放开嗓门就喊:“我的天哪!齁死了!虾酱咸得发苦,高粱粗得剌嗓子眼。”他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只好到门外吐了,连喝了三碗水润嗓子。
“我说纪大胆,你就天天吃这个?这是人吃的不?”
“咋了?很好吃啊!”
“我靠!怪不得你想女人了呢!就这饭,我一口都吃不下!”
“谁,谁想女人了?你别瞎说!”纪大胆虽然脸红脖子粗,但内心里还是胆怯的。
“你甭嘴硬,昨晚在咱们胡同里,你摸人家格列外的奶子,把人家疼地嗷嗷叫,全胡同的人都听到了!”
“你瞎说!我没摸!”
“你没摸,格列外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我,我,哎哟,我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我!”
“你要是不说我可去问格列外啊!”邮差说着作势要走。
“你别,我跟你说!事儿是这样的!昨晚,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我一个人走胡同里,刚到家门口,突然一个闪电,我发现一个怪物在我家门口立着,我当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谁?那怪物不声不响,扭过身子就走。我当时更怕了,莫非遇到鬼了?咋走路一点声音没有!我定了定神,确认不是眼花,于是壮起胆子要看看这鬼究竟是啥样子,于是我大喝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说话间快步冲到怪物前面,双手揪住怪物前胸,力道很大,就听‘哎哟’一声惨叫,是个女人的叫声,我感觉不妙赶紧松了手,因为我抓到的是软乎乎的东西。我凑近了仔细一看,被抓的人是格列外,一头乱遭遭的金发,两手擎着一块白色雨布遮雨。
刚刚她听到雷电声后,面部惊恐的表情以及黄头发、白塑料在闪电的映衬下异常瘆人,恰好被我看到当成怪物了。当时我尴尬地说:哎哟,是嫂子啊!你可吓死我了,没抓坏你吧?格列外并没应声,急忙用手掩住前胸,转身跑开了,雨布也扔在地上,我拣起地上的雨布喊道:嫂子,你的雨布!她没回头,也没理我,就这么个事!我说的句句属实,有一句假的就让雷劈死我!”
“就这么回事?你确定?”邮差听得意犹未尽。
“真的,就这么回事!”
“好,你等着,我去问问格列外,到底是不是这样!”邮差目的达到,撒腿就跑。
“哎,你别去问,你别去!”纪大胆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邮差早跑没影了。
纪大胆有心事,在地里干了一上午活就觉得特别的累,没精打采地回家,走到村前河边的时候,又去洗了洗两腿的泥巴。洗完后,他两手拄着锄头看着河边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发呆,他暗暗地想:邮差这小子一准去找格列外了,格列外会怎么和邮差说呢?她还真会说我耍流氓吗?
“又想媳妇了?”邮差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了出来。
纪大胆叹了口气,心情沮丧地说:“像我这种家庭情况,哪有姑娘愿意到咱家呢?想也没用。”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走来一位少妇,少妇风姿绰约,斜跨着一个盛满衣服的脸盆,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似的一扭一扭,颇有风韵。
邮差努努嘴,调侃纪大胆:“这个小媳妇中不?”
纪大胆一看是这个人是格列外,脸上顿时露出老大的不情愿,语气坚定地说:“她!她不成!她不但有疯癫病,还带着三个拖油瓶,再说了,都传说她命里克夫,不行不行!好歹我也是个生汉子,从来没有沾过女人呢。”
“你知道她为啥叫格列外吧?她本来有个好听的名子叫马翠莲,因为她一头金发,眼球泛蓝,鼻梁直挺,高高的个子活脱脱一个俄罗斯美女,村里人才给取外号格列外。人家才三十二岁,若不是早年丈夫因病亡故,一人拉扯着三个儿子,日子过得艰难,还能瞧得上你?”
邮差用手指着纪大胆,撇着嘴说:“就你这条件还挑肥拣瘦的?你知道我去问格列外,人家怎么说的?”
“咋说的?”
“人家说,纪大胆那个不要脸的抓我的胸,下手还特别重!”
“什么?她真这么说的?我当时我……”
“纪大胆,你看吧,事你做下了,你也认了,人证也有,要是人家去告你耍流氓,那可是一告一个准啊!”
“不是,我不是想对她耍流氓的……我当时……”
“你好好想想吧,是个爷们就得敢做敢当!你想想,本来人家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再给人家弄这么一下子,你让人家还怎么在胡同里混啊?真想让人家去告你?”
“不是,我,那,那我怎么做才好啊?”
“娶了人家不就行了?”
“娶了她?”
“去蹲大狱还是娶个老婆,你自己酌量着吧,估计你蹲完大狱,更没大姑娘嫁给你了……”说完,邮差转身走了。
纪大胆看着已经在河边坐下的格列外,心中思量着:多好的女人,若不是后面这些累赘,可真是称心称心的好老婆。
“命啊!”纪大胆甩下一句,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格列外,扛起锄头悻悻地向家走去。
一个月后,没有披红跨马,没有吹吹打打,就这么悄没声的,纪大胆和格列外俩人扯了证就搬一起住了,证婚人当然是邮差。胡同里终于添了一丝喜气,一丝人气。
晚上,纪大胆搂着格列外问:“那天晚上的事,你真认准了我是特意对你耍流氓还要去告我吗?”
“没有啊!我谁都没说啊!像这种事情,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告诉别人?”
“那,那你为啥站在我家门口啊?”
“躲雨啊!那时候又是雷又是闪的,又是在咱们这个胡同里,我吓得都不敢走了。”
“我再问你啊,我家穷得叮当响,你为啥忽然要和我一起过啊?就因为摸了你一把?”
格列外诡异地笑着把脸埋进纪大胆怀里……
婚后,考虑到她有病,纪大胆从不让格列外下地干活,就在家里打理家务,对她疼爱尤加。格列外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有了笑意,一头金发梳理的油光闪亮,再也没犯过“疯癫病”,平时步履轻盈,常常哼着小曲,见了人也主动打招呼。
纪大胆挺直了腰抬起了头,他有使不完的力气,把自家田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瓜果蔬菜样样齐全,家里是稻谷满仓。农闲季节还去外面帮工,一冬天下来能赚下不少外快。
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生活又多了几分甜蜜。格列外几个孩子挺争气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一家人其乐融融。
二十年后,格列外的大儿子中专毕业后在镇政府工作,二儿子在深圳成家,三儿子,小女儿都考上了大学。
纪大胆洋溢着笑脸说:“这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往后可以松口气了。” 看着纪大胆憨憨的样子,格列外故作神秘的样子说:“哎哎哎,你还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吗?”纪大胆想也没想:“你不是在躲雨嘛!”“其实啊,当初我是想去你家求婚!”
纪大胆顿时呆若木鸡,直愣愣望着格列外红红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