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和营房已经成了我脑海里重复最多的影像,梦就这样一直在我生命中延续着……梦里那熟悉的军号声,是千军万马集结的号令;那宏亮的口号口令,是军心凝聚的雄浑力量;那嘹亮的军歌,是军队士气的升华。每当佳节到来,都会开启战友们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回忆,战友们的音容笑貌一幕一幕浮现眼前,老营房始终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离开部队30多年了,还是那么难以释怀。梦回军营,不只是我一个人不舍的情结,而是战友们心声的共鸣。 

       当年我们来自祖国五湖四海的有志青年,汇集在了南空第九十四团机务大队,在云南前线、福建前线、歼击机旁,沙河机场、高密机场、盐城机场、如皋机场、徐州机场、漳州机场、砚山机场都留下过我们生活战斗的青春足迹。

       梦回军营不觉晓,常使战友泪满襟。怀念人生中那段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青春足迹留在了七彩军营, 我,虽然脱去了一身戎装,但爱军之心如痴,拥军之心依旧,思军之心依然。

       1976年早春二月,坟台、阮桥、旧县等几个公社的一批新兵应征入伍,我们在公社武装部门前集合后,在欢送的锣鼓声中告别家人和乡亲,坐上汽车,赶往几十公里外的阜阳火车站,然后在火车站广场列队等火车,之后登上闷罐车厢的军列,“哐当、哐当”地向南京开去。坊间传闻,“今年的兵是到南京的,在空军机场白天扫一两个小时跑道,其他时间就是学习,不苦不累”,我们暗自庆幸。南京,是我们心驰神往的地方啊,既是六朝古都,又是江南名城。次日凌晨二时许,军列穿越长江大桥,我们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看着江面上闪烁的船灯,看着想往已久的长江大桥,心潮澎湃。驶入南京站用餐后,带兵首长要求我们继续上车,列车徐徐驶离南京一路东行,这时,尹维堂小声说:“我们不是到南京哟,可能要去南通了”,维堂在部队长大,对部队情况比较熟悉,他说过这话,车厢里开始沉静下来,大家有些失望,感觉是要到天涯海角了。十几个小时后军列在无锡停了下来,我们开始坐轮渡过长江,一天两过长江,成了我们军旅第一天的记忆。傍晚,我们从解放牌卡车上下来,开始了新兵连生活。

       那里是如皋县磨头镇,镇中学北行一公里,是机场家属区和家属工厂,来自安徽、江西、福建、上海、浙江等省市的我们同年战友,编为两个新兵营在这里开始军营学步。家属区房间里没有床,排长叫我们把背包放下,地上铺了铺板和稻草,一个背包挨着一个背包,这就是睡觉的地方。

       我们新兵二营,营长陈子廉,广东人,1957年兵;冯忠树,湖南人,1963年入伍;岳明亮,山西阳泉人1966年入伍;孙佐山,天津人,1968年入伍;王双根,北京人,1969年兵,军医;宗玉堃,靳斗银,刘林,孟贵良,李晓林五位是1970年同年入伍的保定人;王英彬,肖振峰1973年同年入伍通辽人;李国峰,张文彬1971年入伍华阴人;徐寿彩1971年入伍上海人。这些带兵人,他们是我们航空兵所在部队各专业的佼佼者。陈营长一口广东口音,他的训导我们似懂非懂,增添了对军旅生活的神秘感。每每听到孙佐山,岳明亮,刘林,孟学良这几位领导的普通话讲话,就像听评书,越听越想听。他们都曾是空军地勤各个专业的骨干。听家属区和军人服务社阿姨们说,飞行员是国家的金蛋蛋,地勤是国家的银蛋蛋,站岗放哨的是泥蛋蛋,我们这批新兵蛋,可能要分到地勤里去,很可能成了国家的银蛋蛋,守护战鹰,学到技术,犹如一步登天,从此是吃饭不缺肉,休息不缺觉,生活不缺乐。一次,带兵副排长肖振峰拿着一个135相机,给我们照相,单人照,双人照,多人照,左摆姿势,右摆姿势,闪光灯闪了不知多少次,盼到最后也没看到一张照片出来,多年之后我们在想,肖排长当初相机里是否装了胶卷?老兵糊弄新兵那就是小菜一碟。

       如皋的早春,春寒料峭,每次的紧急集合,都在凌晨四时左右,或在刚刚入睡一两个时辰时开始,为了干净利索地打背包,争取第一个出现在排长面前,有战友和衣而睡,有战友干脆坐等紧急集合,想睡时不让睡,不想睡时偏让睡,熄灯号响过,我们几同学在一个宿舍,总会说东道西回放当天见闻,哪知窗外有耳,每次都被排长训斥:怎么还讲话?睡觉了!只到这时宿舍才会鸦雀无声。

       说不完的新兵连,新兵训练尽管艰苦,但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腰挺了,背直了,走路不晃了,有了"兵"样儿了,这是一个多月的最大收获。直到今天的军人姿态,多少还吃着新兵训练的"老本"。

       盼星星盼月亮:一颗红星头上戴,两肩红旗着戎装。新兵连生活结束了,分兵命令下达后,我们庆幸被分到了地勤,背着背包跟着带兵领导,向营区走去,被分到后勤的战友有的去了汽车连,有的进了四站连,有的进了炊事班,有的进了警卫连或通信营。汽车连的战友比较满意,其他战友对分到地勤的战友有些羡慕。带兵的领导们精明过人,个别谈话时总会鼓励我们:“地勤兵是新兵营左挑右选的。”因而,我们每个地勤新兵都认为自己是被领导挑选的,心里美滋滋的。多年后才明白,那不过是带兵领导们的讲话艺术而已。

       军营,留下了我们一份铭心的记忆;军旅,让我们的人生更加完美。新兵连是一个梦想的结束,老连队是又一个梦想的开端。下到老连队,处处都有新奇感,除正常训练、学习外,聚餐、散步、会同学、找老乡,生活渐渐的充实起来,留下来的尽是乐趣……

       空军航空兵分为“三勤”:飞行人员为空勤;维护保障人员为地勤;其他服务保障人员为后勤。分工不同,待遇也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伙食标准的差异:

       空勤灶,专供飞行员用餐。伙食标准2.5元/天,月伙食费时值一两黄金,这相对于当时城市居民平均月生活费10多元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地勤灶,伙食标准0.93元/天;

       机关灶(又称干部灶),伙食标准0.6元/天;

       大灶,伙食标准0.45元/天,是全军通行的步兵灶。

       我们三个中队和大队部同吃一个地勤灶,伙食用一个字说那叫一个好,用两个字来讲,那是很好,用三个字表达,那是特别好。早餐:精粉馒头、糖包、油条、麻花、稀饭、豆浆及各种小咸菜;中餐:米饭、馒头、三菜一汤;晚餐比中餐还丰盛。每周会餐:糖醋排骨、糖醋鱼,红烧兔、红烧鸡、大闸蟹、酱牛肉,酱猪蹄……有战友神气地说,公社书记也赶不上我们的伙食。

       伙食虽好,但是当时的如皋县当地群众生活还是相当窘迫的,缺衣少粮是普遍现象。即便在那种清贫如洗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老区军民渔水的亲情。1977年的一个夏日,部队刚发完当月工资,沙希臣机械师因保管不妥,晾衣服时把当月工资搞丢了,一筹莫展时,营区东北角上的一位村民,带着孩子来到了我们中队,把老沙60元钱的工资如数送了回来。原来是那家孩子在营区玩耍时捡拾的,家长闻讯后,毫不犹豫地把钱送还失主。第二天,中队洪康良,牛忠民,曹通海,赵本国几位秀才,写了热情洋溢的大红感谢信,全中队干部战士敲锣打鼓,列队走向那家农舍表达谢意,“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整齐划一的集体口号,响彻了田野,也一直回响在我们中队战友的心田。

       转战大江南北,歌洒山海蓝天。梦回军营,每个战友都想自己的老部队,那是我们曾经的家园。我所在的飞行团是歼-6型机种,是我国第一种超音速战斗机,曾是解放军空军和海军航空兵装备数量最多、服役时间最长、战果最辉煌的中国产第一代喷气式战机。

       我们部队早年驻扎河北静海机场、沙河机场;1963年9月,移防山东高密机场;

       1968年8月5日空31师与空32师调防,8月5日空31师由盐城、如皋机场调防新泰、高密机场,8月7日空32师调防盐城、如皋机场。

       1978年11月20日,空32师由江苏盐城、如皋调防徐州、白塔埠机场;

       1988年6月11日空军组建航空兵训练基地,南空由空32师及94、95、77团改为(96团划归空26师,空26师77团划归基地)。

       我们的老师长蒋道平是位有故事的人。前些年,在上海同济大学,一位60来岁的人,专门负责11幢楼学生宿舍的卫生管理工作,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扫帚大叔"。他每天骑着自行车按时"上班",督促勤务人员搞好学生宿舍卫生。看到宿舍大楼哪有不干净的地方,就亲自动手打扫;发现个别违章用电的,就耐心劝阻;少数学生有思想波动,他协助老师做思想工作,常常忙到夜里十一二点才回家。他到同济大学两年多时间,和其他同志一起改变了学生宿舍脏、乱、差现象,被上海市高教局评为卫生文明先进单位。大家不会想到,一位"临时工"为什么会引起社会这么大的反响?原来这位"扫帚大叔"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空军某部原副军长蒋道平。就是他,在抗美援朝空战中,曾击落、击伤敌机7架,是一位多次荣立战功、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 。从首次参加空战到朝鲜停战协定签订,七个月时间,蒋道平驾驶米格-15飞机升空参战七次,八次开炮,先后击落F-86飞机五架、击伤两架。F-86飞机是美国最先进的战斗机,而蒋道平是击落、击伤这种战斗机最多的飞行员,被称为"空中神炮手",荣立特等功,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被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授予一级国旗勋章,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接见。蒋道平,安徽省嘉山县(今明光市)人,1930年5月14日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1946年6月参加人民解放军,先后参加了鲁南、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解放杭州等战役及浙江剿匪,多次荣立战功。

       老团长杨申新,政委唐炳斋都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同志。西营区是场站,我们习惯称西营区为大本营,我们飞行团营房是东营区,团政治处、司令部、机务大队部和一二三机务中队分别住在三幢排房里,我们二中队营房紧临球场,对面是飞行大队。营区三面环水,环境优美,青砖青瓦,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宿舍门前,飞行员锻炼身体的器具一应俱全。

       下连队当天下午,分队老兵从机场返回,张鑫是仪表员,上海人,71年兵,我师傅白高龙电气员,杭州人,也是71年兵,他俩一个胆大心细,一个心灵手巧,是黄金搭档。其他新兵是一个师傅带,我却有两位师傅带着,感觉比别的战友幸运得多。刚下连队,张鑫问我:小李,你看我今年有多大?我和魏本成,刘春霞等新兵,看到张鑫黑糊糊的脸颊,不加思索地回他:您今年也就五十二三吧!话音刚落,引来老兵们一阵大笑。张鑫接着说:完了,我今年23岁哟,还没找对象呢,哈哈。是我们看走眼了吗?不是,那是因为地勤兵风吹日晒的结果,两年后,“我”就成了他,一样的黑糊糊,我的特设师陈富祥,上海人,71年兵,和师傅一样,给予了我启蒙与引领。

       航空教导队,是地勤人员基础学习的基地,磨头镇南行五公里,刘渡是我们的教导队。教导队让我们大开眼界,宿舍是飞行员们以前的休养区,环境一流的清爽。江西兵陈德金,徐建国,福建兵陈良语,上海兵鲍敏,山东兵董全春,浙江兵钱锡建等都是我同期学员。一天下午,大家正为学习枯燥乏味犯愁时,一艘民船搁浅在了刘渡河中,区队长宋志明征求学员意见,会游泳的可以下河推船,全区队学员乐坏了,争先恐后地下水拖船,痛痛快快地洗个了河澡,还帮了船民,未了我们区队还受到了教导队领导的表扬,至今都觉得捡了个集体便宜,哈哈。

       地勤生活,栉风沐雨,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加班加点,一天两头见不到太阳的情况如同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今天,在重被激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叙述。唯有冬天那刮不完的寒风和对“黑皮”的记忆尤为深刻。“黑皮”、大头鞋、草帽、太阳镜这些都是地勤兵特有的装束。有诗为证:身穿黑皮黑裤,手持解刀抹布,戴着墨镜特酷,远看像似明星出访,近看原是地勤机务。

      冬天的机场是西伯利亚的感受,夏天机场是烧开水般的温度。地勤同行都明白,机务工作一手托着国家的巨额财产,一手托着战友的宝贵生命,双肩担负着保卫祖国的重任。日常工作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严肃认真没有立功也是功臣,否则就可能成为党和人民的罪人。所以,除了刻苦和奉献精神之外,“三老四严”、“三想四到”、“三清点”、“四个一样”是每个机务人员必须奉行的清规戒律。作为一名空军地勤,注定要付出心血和汗水,注定要在严寒酷暑中磨炼,注定要默默无闻,甘当幕后英雄。我们从没后悔选择了这个虽然艰苦却无尚光荣的岗位。忠于职守、不辱使命、守护战鹰,这就是我心目中空军地勤的真实感受。

       1976年9月,我们从教导队毕业回到老中队住在临时搭建的抗震棚里,9月9日下午,战斗警铃突然响起,全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我们立即奔向战斗值班室。老团长杨申新,政委唐炳斋满眼热泪地宣读了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中央军委《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全团骤然沉湎于悲痛之中,当晚的地勤灶基本没几个人动筷。

       在军营我们收获了什么?多少次的促膝谈心,把紧锁的心扉打开,多少次的班务会,舒畅淋漓的语言,像鸽子飞越了蓝天。战友间的手足情谊,就是在那种特定环境里慢慢的磨合,渐渐地融合促成一种没有血缘的兄弟情缘,批评你时斩钉截铁,关怀你时情直谊切,收拾你时不动声色,褒奖你时喜出望外。

       军营让我们明白了理想、信念、奉献、拼搏的精神真谛;军营让我们懂得了宽容、忍让、团结、奋斗、果敢的人生内涵;军营使我们有了自信、守正、爱国、敬业的不懈追求。

      曾经,一个工作包,一本工作日记,一本维护规程,是随身携带的宝贝;机窝、工作房、停机坪、工具箱、加油、充气是我们一生的记忆。在云龙山、九里山,武夷山、机械日、飞行日、定检日、战斗值班等刻下了我们难忘的记忆,留下了我们终生难忘青春年华,也结下我们战斗、工作、生活的战友情意。

       1979年春天,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我团被南空定为作战的备份团,团首长第一时间组织参战动员誓师大会,每天宣读前线情况通报,增加值班飞机,取消当年的复员转业计划,全团战友写下了请战《决心书》,上海兵刘三喜,已经服役9年了,毅然决然地留在了部队。后来,我团在空军同机种演练中荣获全军第一名,被誉为“拳头团”,在入滇参战中出色完成了战斗任务……

       如今,机场和军营的喧嚣已离我们渐行渐远,复转时,那依依不舍的分别又把战友的心凝在一起;几十年过去了,牵挂之心和想念之情日久年深,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像根固蒂深的大树,永远扎根于心际。

       梦回军营,是因为那份致高无尚的感情,战友情渗入心融入血,一生有了当兵的经历,战友情尤为珍贵。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信念,共同的追求,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梦想,早把我们战友们的荣耀和尊严融造在了同一个战壕。

      上个月,杭州谢云亮,上海郭德云,宁波许纪炳,广东林福佑等战友组织了一次战友网上聚会,微信群里500多位老战友,嘘寒问暖,互致祝福,一个多月里,收发战友信息40多万条,让昔日久别的战友们有了回归老营房的感慨和感触。

      年过花甲,帅老兵衰,但军人的素质作风还在,那精气神不减当年,我们还关注着空军发展,关心着祖国的安全,关心着国家的强大,关心着下一代的成长,我们是一群党和国家的捍卫者和建设者。“一旦鬼子进村,我们还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力量。祖国一旦需要,召必回,战必胜。”战友群聊天时,有战友诚挚坦露襟怀,这也代表了大家的心声。

       近来,已经模糊的记忆重新又变的清晰起来:宽阔的机场、一望无际的草坪、一排排的老营房、一行行绿油油的水杉、随处可见的芦花绽放、连绵的九里山、云龙山上的放鹤亭、机场头上黄河故道、晨练时弯弯的小路、大郭庄上空的炊烟、两山口的洞库、师部的丁香花......

       换轮胎、换电瓶、推牵引杆、支千斤顶、放飞签字、盖蒙布,还有一个个印在脑海里战友们模糊又清晰的面容......

 

 

 

 

      作者简介:李先亮,1957年生,安徽省太和县人,1976年入伍,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笔名木子、中国作协会员,总后华北东北局政研会会员,河北省国防工办政研会员,省杂文学会会员。笔名木子、穆子光,历任干事、编辑、公安科教导员、军企团委书记、组宣处长、纪委书记、报刊首席编辑、副总编。自1981年以来,在国家和省市级媒体发表作品800多万字,著有《改革者之歌》、《拨动兰天的琴弦》、《真心英雄》、《崇拜生命》等[被新华社拍摄专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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