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一百周岁了,

一个世纪的沧桑,

嵌入她没有光泽的眼瞳

和枯木枯枝似的手指手背。

一双缠裹的小脚,

也走过千山万水。


听她说过,

她最恨日本鬼,

“这些东西没有一点人味!”

一听到日本鬼子进村,

从灶火窝里抓一把乱草

揉进头发里,

再把脸上抹一把锅底灰。

拉上老婆婆

挪动着小脚竟然也象飞毛腿。

竟然从两米多高的石堰上跳下,

再把老婆婆接下来躲过日本鬼子的堵追。

那一年她才18岁!


还听她说过 ,

新四军要解放泰安,

她找来几个姐妹,

从鸡叫到天黒,

挪动着小脚把碾子推,

磨糊糊摊煎饼,

一天一夜不睡。

把一包袱一包袱的煎饼

送到部队。

那时候年轻啊,

不感觉累!

看着当兵的又鞠躬又敬礼,

心里甜蜜的不知道美到什么滋味!


58年泰山整修盘道,

你们摊一夜煎饼,

再送到十八盘,

下山的时候唱着歌,

声音多甜脆。


现在啊,

可能一辈子太累太累,

可能看够了世界,

听够了世间喧哗鼎沸,

眼睛眯着,

嘴里喃喃,

‘’阎王爷忘了俺了,

让俺活受罪,

还让孩子受累。‘’


一会儿一觉

一觉才一小会儿。


我不在跟前的时候,

娘轻轻的呻吟,

轻轻的咳嗽,

轻轻的自己把胸口捶。


我不敢惊动她,

可是她

蜷缩无力让我心碎。

……


从我蹒跚学步,

咿呀说话,

你是多么的开心,

我戴上红领巾,

你期待的眼睛里流下快乐的眼泪。

我以第一名的成绩

考上地区一中,

你高兴的啊一夜不睡。


家与学校六十华里,

十三岁的我五年跋涉,

娘都在村头送我迎我,

看到我的身影,

挪着小脚紧走几步,

用衣袖给我擦去脸上的汗水。

在别人羡慕的话语里,

你骄傲的合不拢嘴。


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

为了给我带足干粮,

你没白没黒也象当年支前那样,

把玉米簸了又簸,

把尘土吹了又吹,

推了碾子再把磨推。

五年来摊的煎饼摞起来该有多大的一堆?


我参军了,

娘摸着新的军衣军被,

说都是新里新表新棉花,

俺儿再也冷不着了,

不会冻得哆嗦,

三九天也能暖暖和和,

再也不受罪。


我背着背包走了,

头虽然没回

但是明明看到

娘扶着门框默默淌泪……


想我啊,

村里来了拉练的部队,

你站在路边,

你一个一个的看啊,

一个一个的找啊,

“您看到俺的儿子了吗?”

战士们摇摇头仍然迈着腿。


首长明白了你的心思,

善意的告诉娘,

用手指了指另一支拉练部队。

感到对娘撒谎了,

快步撒开了双腿和你把手挥。


除夕夜包饺子一直皱着眉。

在家的时候,

我都是站在大锅旁等着娘给我盛碗内。

满满一碗热饺子还得再吹吹,

怕我烫着嘴。


我当兵走了,

娘连爹都不管,

也不管桌子上供着的牌位,

第一碗摆在那里看着掉眼泪。


一年两年三年,

烦了我的兄弟姐妹。

"以后别过年了,

每年都弄得人人心里往下坠!"

……


如今你老了,

可是在我心中,

老人家更宝贵。

“家里有老娘,

在娘面前感到自己小了几十岁!”


虽然我很劳累,

虽然我也很疲惫,

可是有你说我的

‘’你也快七十了,

也到了要孩子伺候的年岁,

还让你伺候我,

让你受累。‘’

有时候这句话重复多少遍,

娘啊,

你可知道,

这句话让我心里又沉重又酸痛,

总感觉心里有愧。

我给你洗脚,

你往后缩腿,

“又脏又臭你会反胃。”

我一边给娘洗脚,

一边恨旧社会,

脚趾头都窝断了啊,

心疼的默默的流泪。

洗完脚倒洗脚水,

感觉腰不是我的腰,

腿不是我的腿。

……

但是无论怎样劳累,

怎么样疲惫,

也报答不了娘的养育之恩,

何以回馈!


诗里说‘’报得三春晖‘’,

‘’三春‘’能够吗?

应该年年报春晖!


当兵是为国家尽忠,

现在难道不为母亲尽孝?

哪怕脏臭哪怕劳累,,也不能放过一点点生活里的细微。

喂娘每一口饭,

娘都说好吃真香咂咂嘴,

“俺又多吃了一顿饭”,

打出一个嗝,

“看看,俺吃饱了喝足了,”

脸上笑微微。

“你歇歇吧,

到炕上躺一会儿。”

我答应着感到很欣慰。


“不为人父母,

怎知父母爱?”

“不为人父母,

怎知父母为儿为女心操碎!”


再尽孝能与娘生我养我

的苦累比吗?

只有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写在娘100周岁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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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母亲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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