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中午去了新华书店。我购书清单里还少了两本书,多年没有买到。

下过小雪,路有点滑,我险些滑倒三次,鞋上裂了个小口儿,像只眨巴眨巴的眼睛,风从外面灌进来,我的脚趾头们一个个向我呼救。新华书店外边有一排排的小店。 我走进了靠我最近的一家,我喜欢那名字——”古斋苑“,黑底墨绿的字,很漂亮。

“古斋苑”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古玩呢?

屋子里有极细微的中药味儿,闻起来暖烘烘的。大观园宝二爷说,他的屋子里就是少了这点药味儿。我也喜欢这药味儿,丝丝缕缕的苦里带着微甜,让人觉得清净安心。

然而这个小店不是药店,屋里柜台上摆着一层层的旧书。是古旧书店。店主是一个不到40岁的男人,靠着墙,手里拿本书睡着了,他睡得很安详。

我站在那里,一边看着柜里的书,一边暖着脚,炉子上熏着一壶药,发出轻微的嘘嘘声,像伤风人的睡眠。

很静,没有交易,在这暖暖乎乎的小屋里,一个兀自睡午觉,一个在暖手脚。

他还是醒了,他说:“哎呀,我怎么睡着了?你来了好一会儿吧?真对不起呀!”我说:“没关系,我的鞋破了,进来暖和一会儿就走。”他说:“这里有书,你随便看看吧。”

我问他有没有棉絮给我堵堵鞋,能对付到家就行。他把一双鞋给了我,我接过鞋才发现他坐的是轮椅。他的裤脚儿有一个是空的。我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书《漱玉词》,我说你在看李清照的作品。他说,你也喜欢古诗词?我说,说不上喜欢就是爱好,你看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吧?明清的刻本很难买到。

我们越聊越投机。我说我有个购书计划,还有两本书没有买到,一本是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唐人小说》,一本是《阅微草堂笔记》你这里有吗?

他说这两本书我这里没有,《阅微草堂笔记》新华书店有吧?我说去了书店,服务员说找不到。

他说,店里也没人,我去书店帮你找,我推着轮椅来到了书店,他一下子就把那本书找到了,书店里的书他太熟悉了。我连声说谢谢,我把他送回了书屋。出了书屋,寒冷袭来,在空旷街上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于是,我和他成了朋友。我问过他:“如果我拿着鞋子一去不归,你不会恨我吧?”他说“我不会相信你一去不归,你戴着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像一种叹息,他显得格外安宁。

他的身体原来很好的,在一次车祸中一只脚没了,他的父母离异了,谁也不要这个残疾的孩子,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一年年长大了,没有生活来源,他开了个小店儿挣点钱,开店的钱是向二叔立了字据借来的。

他至今没有结婚,孤独一人,以书为伴。但是,并不为生活压力而抑郁,爱学习,乐观向上,他在店里学习了好多好多的诗词,命运可以千疮百孔,然而,心一定要安好无损。

我在工作后喜欢上了古诗词,那浓缩的情思与灵魂是我最真挚的朋友。我把书经常堆在床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老教授到我家说给我的话: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活在诗词微信图片_20200921192142.jpg里,尤其是古诗词,让疲惫的心身尽可能地诗意栖居。如果能在阅读里终老,我想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一个安静的院子,秋后的午后,一本《纳兰词》或《漱玉词》在侧安然离去,让古诗词带来久违的宁静,归还本来的安稳。

有时候。我去书店就到他那里坐坐,他说:“等安上了假腿,我们就可以出去走走了。”我点点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如红灯照雪,样子很美。

有一天中午我去看他,店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拿着书又睡着了,阳光暖暖地披在他的身上,一脸安详、恬静、满足,仿佛是一个孩子,我没有惊动他。

书睡了,诗词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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