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昔称悯忠寺。

  贞观十八年,唐太宗亲率六军,从洛阳北进,率兵攻打高句丽。

  不料归途遇大风雪,冻死数千人,返回途中,李世民百感交集,路过幽州,便修建祭台庙宇以祭奠安抚战亡将士的英灵,这浩大工程历经两代帝王之后终在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完成。这座深悯忠义的皇家寺庙,历经51年方建成。史称武则天“追感二帝先志,起是道场,以‘悯忠’为额”,钦定寺名为悯忠寺。
  悯忠二字,冥冥中奠定了其苍茫悲凉的基调,注定了它后世的命运,自此开始,这座寺院便与时代更迭,朝代兴衰再也分不开了,足以见证半部中国历史。
  唐武宗李炎继位后,下令毁坏寺庙,掀起了一场全国范围的灭佛运动。幽燕八州,独有悯忠寺巍然屹立不倒。
  正所谓: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花。莲出渌波,飞尘不能污其叶。良田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
  到得玄宗末年,安禄山篡权夺位,在东南隅起高楼,次年,部将史思明建高楼于西南隅。两年之后,安禄山死在了自己儿子安庆绪手下。
  史思明忙命人将石碑上安为禄山歌功颂德的字句尽数刮去,另刻文字,声称此塔是为唐肃宗李亨继位而建造的。不久,他亦因叛唐被处死。
  中和二年的一场大火将庙宇高阁烧了个干干净净,“悯忠高阁,去天一握”的宏伟场景已不复在。如今我们所能见到的唐代古迹,也唯剩一块名为“无垢净光宝塔颂”的碑石而已。
  后晋时期,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献给了契丹人,燕京沦为辽国陪都。
  靖康元年,金虏南下,汴梁沦陷,金人掳二帝北上,关押在悯忠祠内,他们怀念故乡,却再也没能回去,徽宗追悔前朝,写下:“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的诗句。
  当时代如长河席卷沙尘,迢迢奔流不息之时,悯忠寺依旧伫立在原地,它见证着更迭,承载着兴衰,拥享着荣耀,亦忍受着屈辱。那寺院见证着多少欲求的燃起,多少失败的悔恨,朝代更迭屈辱,庙堂之高的荣耀,江河日下的挣扎,英雄末路的悲愤。
  南宋遗臣榭枋抗元失败,被押至悯忠寺,看见镶嵌在墙壁上的曹娥碑,泪如雨下:“小女子犹尔,吾岂不若汝哉!”慷慨就义。
  六百年前,被关押了四年的宋朝丞相文天祥,因为不肯屈服元朝,在柴市口被杀。行刑时,他对监斩官说:“我为宋朝能做的事,现在终于做完了。”或许,死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成全。所有的中国人,包括他的敌人在内,都对这位殉道者致敬。
  袁崇焕被朱由检凌迟于菜市口,愚民饮其血食其肉,一位佘姓义士冒死收殓袁崇焕的头颅,连夜进入悯忠寺,恳求法师为其超度。清军大举入关,华夏山河再遭劫难,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尸横如山之下,没有人记得袁崇焕。直到清帝三世后,乾隆皇帝再度翻开明史,感慨其报国之忠、功业之伟、身世之悲,遂公开此间内幕。世人方知崇焕乃华夏民族真英雄也。
  百年后,谭嗣同赴死前曾到法源寺,和方丈谈禅论佛。在刽子手行刑准备过程中,高呼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如今的法源寺,远离了一切争端,默默退出了政治舞台,归于宁静。
  山河迎来日升日落,雨露早将血色与尘土冲刷,庙堂巍然屹立,不改庄严之态。
  春来千年古槐仍自郁郁葱葱,待到秋时,银杏叶金黄,落叶满阶;阳光透过枝叶稀疏地洒在地上,两三只流浪猫慵懒地躺在石阶上听僧人念经;有鬓发苍然的老者在阶上读书,也有孩子在里面安静地写生,这里的花草树木,在光照四极的夏日吸纳阳光,于严寒冬日接纳雨雪,在漫漫长夜等待希望,繁茂生长。
  另一件被广泛记载的事,便是1924年泰戈尔访华,与徐志摩、林徽因等游法源寺赏丁香,老诗人兴致极高,迟迟不愿离去,在寺内做了一夜的诗。当天几百株丁香怒放,泰戈尔心情大好,夜幕时分,大家请泰戈尔回城。老诗人执拗留下,夜深时,泰戈尔放下手中的瓷杯,低低吟道:“你把我的心纠缠在一百条爱的绞索里,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我的心不过是个微弱的生息,为什么用这么多的绳索来把它捆起?每时每刻和每个回合,你都用你的诡计把我的心窃去,而你却什么也不给予,窃心者呵,你!呵,残酷的造化天地!我到处流浪把你的心儿寻觅;那么多的花朵,那样的光芒、芳香和歌曲,可是爱又在哪里?你躲在你那美的富裕里纵声大笑,而我则独自哀哀哭泣。”

  在此引用元代诗人张翥的一首诗:
  百级危梯溯碧空
  凭栏浩浩纳长风。
  金银宫阙诸天上。
  锦绣山川一气中。
  事往前朝人自老,
  魂来沧海鬼为雄。
  只怜春色城南苑,
  寂寞余花落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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