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志愿军女兵战斗生活片断

人说“往事如烟”。可是，抗美援朝时的战斗生活，尤其是和我们并肩战斗的女战友们的战斗生活，虽然过去70年了，却总是清晰得就如同昨天。

当时朝鲜战场，由于美国侵略军完全掌握着制空权，他们的飞机整天狂轰滥炸，不分前方后方，战场环境时刻充满危险。所以许多女兵要当志愿军入朝参战，领导上是颇为慎重，要经过严格挑选。我老伴当时入朝就遇到困难。虽然那时她已经入伍在川西军区政治部工作，但申请当志愿军开始却未被批准。领导上考虑她年纪小，就说服她不要去。但是，为直接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成为志愿军战士，她进行着不懈的努力。后来，她听说川西军区司令员张祖谅要到朝鲜任志愿军第六十军军长，就找到张军长，反复申请，还咬破手指写了血书，终于获得批准。老伴在回忆起68年前她入朝后的情景说：“入朝之前，我已经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了，应该处处起带头作用，在应急训练中经常在冰天雪地里身穿空心棉袄，没有大衣，冒着严寒，夜里站岗放哨；还参加射击、投弹、匍匐前进、夜间紧急集合等训练，主动找苦吃，当时特別积极。终于“考试”合格，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入朝后，在一次与战友去军部报到的途中，正走进山沟往坡上爬时，突然上空好几架敌机飞来，虽然我们在入朝前经过应急训练，但有的女同志还是很惊慌和紧张，领队说赶快卧倒不要动，但有个叫小朱的女兵吓得跑来跑去(跑动是容易被敌机发现目标的)。在她旁边的同志把小朱一把按下爬在地上时，敌机又飞回來了，幸好敌机没有发现，否则军部驻地若要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我们终于赶到军部各个部门报到，我到了干部部报到。”

就在这批女兵入朝同时，我还得知军后勤部有一位女同志，在入朝行军途中，遭到敌机空袭牺牲了。她的男友闻讯赶来，悲痛至极，流着泪水，从遗体上剪下一缕秀发，包好装进上衣口袋，怀着愤怒，奔赴前线，投入反击战斗。

志愿军女兵刘铮（左）陈素群（中）周永亨（右）在志愿军60军军部干部部门口留影

女同志们在朝鲜前线，大多分配在机要、通讯、宣传、文化、组织、干部部门、后勤部门、医疗卫生等岗位。虽然是在二线，但也和男同志一样，经受着雨夜行军、顶风冒雪、忍饥受饿以及通过敌人飞机、炮火封锁线等艰苦、困难和危险的严峻考验。

以我们军180师的女文工队员一次突围行军为例：1951年5月25日，志愿军180师第二梯队驻地周围，炮声隆隆，远处公路上可以望见敌人坦克装甲车驰骋，搞得尘土飞扬。师长郑其贵把军务科长张杰叫到师指挥所的一个隐蔽部里，严肃地对他说：“现在情况紧急，敌人已经开始从两侧向我迂回，我们师还不能撤出阵地，必须继续坚守，掩护兵团的八千余名伤员转移。你要带领第二梯队立即后撤。”张杰说：“能不能够派一两个战斗连队掩护我们，因为二梯队都是一些非战斗人员，其中还有不少女同志。”师长说：“我哪里能抽出一两个连队给你们。”张杰说：“那碰上敌人怎么办？”师长说：“那就和敌人拼了呗！”

张杰走出隐蔽部，回到驻地，和直工处主任王逸民商量之后，立即把第二梯队的440余人按司、政、后的顺序编为一、二、三排。师文工队的一些女同志就被编在二排的序列里。她们多是十六、十七岁的小姑娘，听说形势严峻，赶快遵照命令进行轻装。不过，她们随身携带的胡琴、口琴、小镜子、小梳子却都保留了下来。太阳偏西，部队出发了。行走不远，前面有一片开阔地。敌人的飞机和大炮正严密地封锁着那个地方。张杰等考虑现在通过封锁线必然要增大伤亡，就让部队在山坡上的树林子里隐蔽，等天黑了再通过。大家都很饿，因为干粮袋已经瘪了好几天了。为了补充一点体力，就从梨子树摘下了一些树叶，用水煮了煮，填了一下肚子。天慢慢黑了下来，又下起了雨，真是天助我也。他们快速地通过了这一段开阔地，又钻进了一道山岭。雨夜行军，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冰凉凉地贴在身上，地上到处都是枯枝烂叶，有的地方路滑得像浇了油，一个人滑倒了，往往前面后面的人都有跟着摔倒。有的人鞋子磨破了，脚板被尖石和树枝划伤了，流着血，但大家互相搀扶着前进。平时爱说爱笑的女孩子们，这时也都默默地咬牙行进。第二天天亮，他们又要攀越一座山峰，大家又累又饿，一个个筋疲力尽。可是，碰不到梨子树作食物了，大家就去采摘野菜。这些城市出生的小姑娘，哪里分得出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不能吃啊！他们在老同志的指点下，开始学习当起了“神农”尝百草，抓住的野菜在嘴里尝一口，只要是不苦、不涩、不麻的，嚼一嚼，就往肚子里咽。

她们在忍饥挨饿的同时，还要经受极度疲劳困倦的煎熬。打从五次战役第二阶段（5月16日）开始以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现在又连续数夜突围行军，小姑娘们都瞌睡得不得了，即使在行军中上下眼皮老打架。有时沿地休息，坐下来就睡着了；有的靠着山石或大树，也能香甜进入梦乡。依靠同志们互相招呼，才保证了没有一个人掉队，她们随着440多人的第二梯队经过几昼夜行军，终于突出重围，回到休整地区。

记述这次突围行军，笔者以《突围中的女文工队员》为题，写过四则小诗。其一，《雨夜行军》：滂沱大雨湿征衣，水过辫梢似小溪。夜暗翻山甩魔敌，衔枚疾走不相嬉。其二，《树叶充饥》：林间稍歇忙梳辫，树叶清炖作午餐。坐梦娘端麻辣面，虎吞三碗口犹馋。其三，《疲乏煎熬》：连行数夜最思眠，背后无人甚愕然。瞪目轻呼寻友伴，妹儿倚树睡真甜。其四，《胜利突围》：远飞孤雁喜归群，相拥捶胸热泪淋。竹笛胡琴齐响起，深山幽谷漫歌声。

尤其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她们随二梯队突围途中营救的一位女护士张道华。

张道华，一位俊秀的四川姑娘。1950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经过医护培训，入朝后在第六十军野战医院工作。1951年5月25日，张道华所在的医院奉命丢弃笨重物品，将伤员迅速向后方运送。张道华负责7名伤员的转运。这7名伤员，1名刚从火线上下来，还处于昏迷状态。一名失去双臂，一名失去一条腿，4名头部负伤。张道华背着昏迷伤员，招呼其他能行动的伤员向安全地区转移，等候汽车运走。当她把6名伤员送上汽车，又准备去背负那位失去一条腿的伤员时，忽然枪炮声大作，敌先遣部队临近。弹片炸瞎了她的双眼，她立即痛昏过去。醒来眼也看不见了，只听到有美国兵叽哩瓦拉讲话。她立即用手把鲜血摸了满脸装死。美国兵走近了，用枪托捣她头部，用脚踢她的腰部背部，她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美国兵走远了。天下起小雨。逐渐她听到身边有人讲中国话，还有四川口音。她断定是自己人，就大声呼救。果然，正是180师第二梯队突围路过这里。带队的科长张杰立即派人把她背扶着迅速离开封锁区，并为她清洗和进行包扎。突出重围之后，她被送往后方医治。由于弹片伤害了视神经，导致双目永久失明。

张道华这个年轻姑娘，以惊人意志与伤疼和盲障斗争。她为保家卫国献出了双眼，无怨无悔。她的事迹在部队中广泛传扬。1952年12月，张道华参加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向全国人民汇报了她的先进事迹。许多人被她的英雄事迹深深感动，纷纷表示向她学习。有的男青年还表示要作为她的伴侣，终身照顾她。她的爱人李亚龙就是听她报告后，与他喜结良缘。1953年9月，张道华出席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代表大会，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毛主席称赞她说：“你在朝鲜战场上，奋勇救伤病员，是位英雄的女战士。”邓小平、陈毅拉着她的手说：“你为祖国争了光，也为我们四川人争了光！” 张道华被作为一等甲级伤残军人被安置在荣军疗养院。后来，道华腰伤加重期间，当时四川省省长张中伟专门到医院看望她，并拉着她的手说，当我还戴着红领巾的时候就听过你的报告，十分感动，并和张道华一块照了相。当晚四川电视台播放了省长看望张道华的消息。张道华也被调整为特等甲级伤残军人待遇。

张道华为保卫祖国失去了双睛，受到党和政府的关照令人欣慰。其实，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像张道华这样，贡献青春和热血以致生命的女战士何止张道华一人。转眼70年过去了，回眸往事，感慨万千。

多年来，我和老伴经常谈到这些志愿军女兵们，在朝鲜战场，不仅在各自岗位上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她们经过苦与累、血与火、生与死的磨练和考验，影响了她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胜利回国后，绝大部分转业到地方，在各行各业成为骨干和模范，使志愿军精神广泛传承。

兹值纪念抗美援朝出国参战70周年之际，默祝故去战友英灵安息，祝愿健在的战友快乐幸福，健康长寿。

（作者：毛文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