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长大了,大妞做了妈妈,可她仍像个孩子似的,喜欢雨天,喜欢雨后采蘑菇。

  想想采蘑菇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记忆的白帆又驶向了金色的岁月。

  小时候,总巴望着外公来我家,可外公不常来。外婆在我三个月大时就去世了,外公是我最亲近的人。只要外公到我家来,妈妈就翻箱倒柜地把留着过年节用的大米白面拿出来,变着法地做点好吃的。那年月,穷家破院里的小孩子都是馋嘴的猫,都盼望能吃上好吃的。

  记不起那年我几岁,外公来我家住上了一阵子。外公老了,他手里的两个玉石球没白天带黑夜的在手里打着转转。时间象似被外公握在了手里,时间又无影无形地从外公的指缝间跑开了。

  “大妞,过一会儿,咱爷俩去采蘑菇,去不?”

  “大妞 ”,外公老是习惯这么叫我。

  外公说带我去采蘑菇,我的心里乐开了花。妈妈的家事多,她很少采蘑菇,她就是采蘑菇也从不带上我。妈说我的脚步慢,林子深,把我弄丢了可没地儿找去。

  “踩蘑菇究竟是怎么个踩法呢?用脚踩?拿不起来呀,再说踩坏了也没法吃呀。用刀或铲子挖?”我的想法千奇百怪,也没想出采蘑菇的头头道道来。

  我的想法就揣在心里,想着外公会有法子的。

  我扯着步子跑在外公的前面。

  邻近村西有好大好大的一片杨树林,林子外有一条河。“你可不准到河边去!”这是外公对我的说辞。

  林子里的草叶青黄,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风和树叶沙沙地说着话,灰蚂蚱、绿蚂蚱围在我身前身后和我逗趣。

  “慢走,慢走,你走得那么快,把蘑菇都吓跑啦!”外公一个劲儿地在我身后叮嘱。我笑,我笑,我笑得那么起劲儿!

  我哪会采蘑菇啊,提着篮子,走在头里。

  蘑菇像是在和我“躲猫猫”,藏在草叶间,我的眼睛东挪西转也看不到蘑菇。外公的眼神真好,蘑菇总是被外公先发现,外公把小伞似的蘑菇从脚下的土地里慢慢地抠下来,掰去带土的蘑菇根儿,轻轻地放进篮子里。

  “原来踩蘑菇就是这么个踩法啊。”这一刻,我才知道。

  “不然哩,你以为咋个采法。”外公的个子不高,人和善,苍老的脸颊,他的白胡子像一扇小门帘,随着他的身形起落。

  “踩蘑菇,踩蘑菇,我还以为得用脚踩呢!”

  我傻笑,外公也咯咯咯地笑了。

  “你这妞子,“踩”来“踩”去的,采蘑菇是用手抓,踩臭虫屎壳郎是用脚撵,你呀还小着哩,手脚不分,长大了,可得多念点书,念书有好处啊,多识点字,你就知道采蘑菇是咋个事了,采蘑菇和捡蘑菇是一个意思的。”

  外公的解释我似懂非懂,大人们也真是的,捡蘑菇不就得了,哪来的那么多的说道呢。

  我学着外公的一招一式采起了蘑菇。采上一阵子,新奇劲就过去了。我还是到处逛,瞎跑,外公说我的脚步比他的脚步利落多了。

  晚饭时,妈妈高兴地仔细着把蘑菇洗净,做成了蘑菇酱。白米饭和着蘑菇酱吃起来好香,好香,能吃上这样一顿饭菜真是欢天喜地的事!

  我妈从不会把我们肚子里的馋虫喂得太饱。蘑菇但凡采得多了一点儿,妈就把胖乎乎的大蘑菇用盐水腌制起来,或者用线穿成一大串挂在屋外的檐头上晾晒。在风起的日子里,蘑菇像一大串长铃铛摆动着,香气拍打着我的鼻孔,我把鼻子掀了又掀,美美地想象着,新年的烟花开了满院子,饭桌上一盆小鸡炖蘑菇正冒着鲜气。

  在外公的带动下我学会了采蘑菇。

  妈妈不再嫌我不中用啦。每每到了雨季,她耐不住我的纠缠就会带上我们姐妹到林子里去采蘑菇。

  下雨了,太阳一晒,空气潮乎乎的,闷闷的,蘑菇就出来了。蘑菇生长的速度真是不可想,刚从泥土里蹦出来还是纽扣大,隔上一天两夜就会长成小碟口那么大了。老人说,“蘑菇怕雷劈,雷劈蘑菇就出来了。”蘑菇这玩意挺怪,都长在“蘑菇圈”里,有经验的老农,因时因地来到林子里转上一阵子就不虚此行。

  记得有一年的夏季,雨水充足,秋天气候也潮润,正是人们忙秋收的当,我和两个妹妹抽空来在林子里采蘑菇。“好家伙,好家伙,这么多……” 那油光发亮的大黄蘑菇简直是铺了一地的金子,我们寻到宝藏了。我们兴奋得心在打响鼓,我们忙开了……篮子装满了,蘑菇还是没装下,办法总是有的,我们脱下衣服,把衣袖打个结,船一样的仓子里装得也是满满的。提着沉甸甸的蘑菇,我们姐妹就成了得胜而归的将军。

  年复一年,时间从指尖流走了。采蘑菇在每一年中都是一份憧憬。我家乡的那片杨树林啊,如今,它也是老了,苍老得瘦成了干瘪的骨架。它脚下的蘑菇都去了哪?它脚下的蘑菇都化成了枯黄的落叶,化成了牛羊的脚迹了。曾多少次,我带着童年的欢欣去林子里采蘑菇,往往是空空而归。篮子里满载着的却是童年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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