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引子 我的父亲母亲
  二.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
  1. 参加筹建军事学院
  2. 基本系教务干事
  3. 婚姻自由的追求:解放初期军队中的婚姻模式
  4. 认识武效贤 : “虽然个子不高,但干净利索 , 人很精神”
  5. 他是我可托付的人——爱情花开
  三.领命出征
  1. 我选择与爱人一起征战沙场
  2. 雄赳赳气昂昂 , 跨过鸭绿江
  四.上甘岭战役
  1. 上甘岭战役背景
  2.537.7 和 597.9 高地争夺战
  五.106 团上阵
  1.106 团的任务
  2. 生死诀别
  3. 上甘岭阵地战况
  4. 一定要让每位英烈魂归故里
  5. 改变战术
  6. 新战术的效果
  7. 战斗胜利,阵地慰问
  8. 再见上甘岭 --- 难忘的 28 个日夜
  9. 爱与和平
  六.后记


                          一、引子   我的父亲母亲
  1952 年 11 月,朝鲜战争进入了最后阶段,上甘岭战役进行着拉锯式惨烈的阵地争夺战。面对着装备了飞机大炮坦克和强大火力、具有绝对军事1600145104612901.png优势的敌人,我军以巨大的牺牲,顽强地坚守着上甘岭阵地,毫不退让。正在各级指战员心急如焚的时候,志愿军第 3 兵团最后亮出 12 军 34 师 106 团这把利剑,换防上甘岭高地,更新战法,英勇杀敌,锁定胜局,给上甘岭战役画上了胜利的句号。
   率领这个英雄部队的团长就是我的父亲武效贤。父亲出生于山西沁源县善朴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十三岁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走上了革命道路。抗战时期参加八路军,历经了百团大战、淮海
战役、渡江战役、大西南剿匪等重大战役。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伯承、邓小平麾下的一员战将,父亲转战千里、身经百战、多次负伤,久经战火考验。解放后,他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于南京军事学院,是该校的第一界毕业生。
  1600145080766008.png解放战争时期,父亲曾经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号称“天下第一军”兵团司令李文谈判,兵不血刃,说降对手。当教导员做政工干部的时候,教导出闻名全军的战斗英雄王克勤。建国期间,父亲担任负责军事训练的副师长,他带领着全师官兵进行了单兵和班、排的军事训练,总结出了郭兴福练兵方法,受到军委和总参一致好评并命名为“郭兴福教学法”向全军推广,由此掀起了全军“大比武”的活动。父亲曾代表解放军指挥员在国庆招待会上向毛主席敬酒。1960 年 3 月他陪同毛主席视察了34 师和高炮三连 , 聆听了毛主席对军队建设的教诲和指示。在他戎马一生中,受到毛主席接见达七次之多。
  我的母亲杜念沪,出身名门,是南京金陵女大的学生。1949 年 5 月 3 日杭州解放后,她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人民解放军华东军政大学学习。一年后,母亲以优异的成绩在军大毕业并留校工作。1600145156252080.png随后她参加了组建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筹备工作。1950 年 10 月军事学院正式成立,学院任命她担任教务干事和教员。抗美援朝,母亲参战上甘岭战役,任志愿军第 3 兵团 12 军 34 师 106 团
干部股干事。
  1952 年 7 月,祖国一声令下,刚刚完成学业的父亲便和新婚不到三个月的妻子杜念沪 -- 我的母亲 --一起奔赴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在上甘岭血与火的硝烟中,他们比翼双飞,书写出人生精彩的华章。
  
                             二 、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

  1. 参加筹建军事学院
  1949 年 5 月 3 日,杭州解放了。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政大学并跟随军大回到了南京,通过一年多的学习训练,我们第一期学员在 1950 年 8 月 1 日毕业了。毕业留校后,军大派我给二总队谢
振华队长当秘书,跟着首长我参加了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筹备工作组。
  
    军政大学 军事学院大院
  
  1600145304718630.png  刘伯承院长
  1950 年 10 月 30 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在我们华东军大所在地,南京黄浦路 2 号正式成立。学校原址是原国民党政府国防部和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学院校园宽阔、建筑完善、环境幽美,学
习和生活条件优越。我们的院长是刘伯承元帅。
  由于学院师资缺乏,刘伯承院长邀请了一些原国民党的军官做教员,我们称他们是“起义教官”。教员还有来自苏联的军事专家,我们叫他们“苏联专家”。苏联专家们和我用英文沟通交流,他们叫我“girl”,大事小事都要请我帮忙。
    我的曾祖父杜进福 (1831-1913),前清国子监出身,去世时,以诰封“建威将军”礼葬。我的祖父杜持(志远)(1874-1938),辛亥革命功臣,官至陆军中将加上将军衔。我的父亲杜伟 (1891—1969),1912 年 10 月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炮科。毕业后历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九军政治部主任、浙江省政府委员、浙江省民政厅长等要职,授国民党中将军衔。1948 年筹备浙江起义,促成杭州和平解放。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任浙江省佛教协会会长。1952 年他在杭州筹办了火葬场,开全国移风易俗的火葬之先河,在全社会产生了意料不到的巨大影响。
  “起义教官”们对我的家庭背景心知肚明,知道我是杜家的大小姐。他们对我关爱有加,背地里都叫我“鼻祖小姐”。在院部,我是唯一的女教务干事。学校领导知道我参加过和平解放杭州的起义工作,知道我参加了抢救转送中国共产党重要人员的重大行动。我是金陵女大的学生,会讲英文,还会跳舞唱歌。所以,院部上下对我特别关爱、重视,首长们都亲切地叫我“小杜干事”。
  那时候,我们全院上下士气高涨,心情愉快,作风活跃。不论是首长分配我的任务,还是苏联专家叫我去做翻译,或是那些起义教官叫我帮助他们的工作,我都义不容辞、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总之,哪里需要我,我就出现在哪里。我们那个时代的青年,面对着一个继往开来的新时代,热血沸腾,竭尽所能,就是为国牺牲也在所不惜。
  不久,大批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来到学院深造。这些高级将领们都是些经过了无数战火的考验、转战南北、身经百战之人,他们为建立新中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文化水准低,军
事理论水平有待提高。
  我先被调任去当文化教员。我教的学生里有江南金萧支队长余龙贵,有福建军区政委贺梦先,这些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别看他们都是大名鼎鼎的首长,但学起文化课来,可是特别认真。我教他们
读书写字,他们跟我学习讲普通话,那真叫南腔北调!课堂上经常是笑声一片。这个时候,没有上级下级关系,没有老师学生的区别。有时为了作业成绩好坏,这些位高权重的首长就象小学生一样,悄悄跑来找我评理:譬如,是否可以增加点分数?大家都力争当个好学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院编制逐渐完善。我们有了高级速成系、上级速成系、基本系、情报系。院领导陈士榘部长找我谈话:学院急需教员,你一个大学生,在这里教文化课、当秘书太屈才。我们调你去基本系当教务干事并兼任教员。
  
    2. 基本系教务干事
  我被分配到基本系五班(情报班)任教务干事,具体任务是管理班里的教务行政。我全程跟随学员们上军事理论课、协助布置野外训练课、收集各组学员对课程的意见,处理一切事务性工作并汇报送教授会。
  学院课程的目的是培养训练这些高素质并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军官,经过严格系统的院校培训,成为有高度军事素养的、能指挥现代化、多兵种、正规化部队协同作战的高级指挥员。
  我们教员中的起义教员,他们都是组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尽管他们的军事素质、理论修养都不错,可是学员们总觉得“败军之将,来教常胜将军”,对他们常有不服气的情绪。苏联军事专家们的军事战略课程,门类精细繁杂、条条框框、面面俱到。学员们觉得他们太教条主义,远不及我们的战术机动灵活。凡此种种,时常发生学员傲慢无礼顶撞教员之事。为此,刘伯承院长和各级领导给学员们做了很多细致的思想工作。历来兵书里写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刘院长说:“古时候,赵武灵王还知道以敌为师”。他指出:“这些教员现在是我们请来的‘先生’;至于‘旧军官’,那是他们的过去。”教育学员要学习:为我所用,用其所长。经过各种大小会议整顿学风,抵触情绪得到了逐步地消除。
  在跟班上课中,我的一项重要工作是主管发放《想定》作业。《想定》作业:即通过设想的作战情况研练战役、战斗及组织指挥的一种训练方法。学员到了野外,在指定的地形和时间,打开放在一个白袋子里的《想定》作业。根据考题里给与的野外具体战况,应试者要发挥各自的军事智慧,制定出详尽的作战计划、实施细节以及各种意外情况下的应变措施。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身经百战的高级将领们认为,老子干别的可能不在行,但布局打仗可是自己的看家本领、拿手好戏。尤其是那些多年带兵打仗的军事干部,认为没有自己打不了的仗、过不去的坎!但往往等成绩出来后,诸多不到之处又让他们大吃一惊。政工干部们大多数态度较好,容易接受改正。军事干部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有些看不起这些作为败军之将的起义教员,现在让他们来改自己的作业,挑出自己的战术不足之处,岂有此理?很多学员跑来找我抱怨,不服气,甚至骂娘。面对这些直爽的汉子们,我总是用同情心和同理心缓言相劝,宽慰他们。大家发完牢骚,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作业碰壁,学员们渐渐地理解了系里教官们的良苦用心,也懂得了一个道理:这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最高学府,来这里就是学生,不论你官位有多高,不论你战功有多大,尊重老师,用心学习,完成党和组织上交给的学习任务才是胜利。
  看到这些劳苦功高的首长们勤奋学习,学业日益长进,我的心里特别高兴,工作更加起劲,全身有用不完的劲。学员们也都对我特别好,我在系里的外号叫“香饽饽”。

   3、婚姻自由的追求:解放初期军队中的婚姻模式
  由于战争的缘故,部队有很多干部没有结婚,要结婚的男干部远多于要找对象的女同志。当年部队的结婚规定是“二五八团”。即年满 25 岁、军龄 8 年、团级干部。那时由组织上帮助首长介绍婚姻是很普遍的做法,也可以说是时代的产物。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面对新中国,有着为国奉献一腔热血的理想。无论是否受过高等教育,我们都有着彻底推翻封建婚姻的新观念。婚姻是终身大事,是每个人都要完成的任务。这些首长们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迹感动了很多女青年。当然也有一些人家庭出身不好,想通过婚姻彻底改变自已的人生。
  我那时二十二岁,大学生,学院干事,是女性自由解放的佼佼者。当时,有人给我介绍过几个老干部,我觉得他们年纪偏大或职位太高,都没有同意。我想虽然我出身于官僚家庭,但我的家是被共产党认
可的民主人士,是和平解放杭州的有功家庭。我本人在大学时期就开始为共产党工作,我父亲是全国知名的民主人士,浙江省佛教协会会长,我为什么要自卑?应该很自豪。我坚决要婚姻自主,自己找对象。
  
    4. 认识武效贤 : 虽然个子不高,但干净利索、人很精神
  我负责的班上有个学员叫陈天胜,平时对我很好,我们也很谈得来。他对我说:“小杜,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他就是我的团长武效贤。武团长在高级系 4 班学习,常来我这里玩,他对你有好感。你们
见见面,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算交一个战友。”
  陈天胜介绍说:武效贤是刘伯承院长老部队里最年轻的团长,上过私塾有文化,原来是政工干部。他当教导员的时侯,十分善于做好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对俘虏过来的战士,他一视同仁,关心备至。他教育帮助他们搞清为谁打仗、善于培养发挥他们的作用。他培养出了闻名全军的战斗英雄王克勤。
  因为他打仗也很有一套,部队首长后来让他改行担任军事干部。
  武效贤曾经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号称“天下第一军”兵团司令李文谈判。李文是黄埔第一期毕业生,蒋介石得意的军事家。这位赫赫有名的中将兵团司令,老谋深算,在武效贤的面前想尽一切办法,迂回周转,试图挽救国民党天下第一军的命运。但是,这位仅有二十几岁的年青团长,坚决、响亮、干脆地回答道:放下武器,让你的部队投降,解放军只给你们这一条路,剩下的是我们把你们全部消灭!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真厉害!听陈天胜介绍后我很是钦佩!但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我想既然他是刘院长的兵,有机会我可以问问院长。我鼓足了勇气去了院长办公室,见到了院长,就支支吾吾问他,高级系有个学员叫武效贤,您认识他吗?刘院长说:“认识啊,肖永银旅长的干将!他是个很年轻的团长很会打仗,还有文化。有人给你介绍?”我点点头。院长笑着说:“你是金陵女大的大学生,他就是土包子了。”院长大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和刘院长谈话后,我决定与武效贤见见面。
  我们基本系学员与其他系的学员大多是战友、老乡。高级系是团以上干部为学员,基本系的学员是团以下干部,所以系与系之间的学员们交往很频繁。武效贤团长,经常到我们系来找他的战友玩。这人个子不高,干净利索,人很精神,见一面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末常有战友开来吉普车,满载着大家兴高采烈地一起出去郊游。每次大家都挤在后面,总是把副驾座让出来给我。有一次我们去南京燕子矶。燕子矶位于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三面悬崖,下面的长江水汹涌澎湃,白浪拍打着礁石。我们站在山崖上,一面观赏着这万里长江之一矶,一面我给战友们讲述古往今来的燕子矶的故事:南北朝时,北齐军渡江南进,陈霸先率军在此山拒战,大破北齐军;宋金战争时,宋朝军队在这里大败了金兀术;康熙、乾隆二帝多次下江南,来到燕子矶;还有燕子矶观音阁的传说。可我发现,我的听众一面听着我的历史故事,一面却在那儿察看地形,讨论打起仗来哪里可当掩体,火力焦点应该在哪里,如何渡江。三句不离本行,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做起了《想定》功课。我马上转话题:历代军事专家都认为燕子矶,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被世人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
  这下子武效贤打开话了匣子:1949 年 4 月 21 日,我们 36 师 108 团、106 团为第一梯队并肩强渡长江。从安庆渡江,我带着我团一营营长李治,在渡江第一条船上,用了大约 20 分钟的时间渡过了长江。
接着战友们你一言我一语,有声有色地述说他们参加渡江战役的战斗故事。那一幕又一幕扣人心弦的战斗场面,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武效贤得意洋洋地讲到:在进军西南的时候,我们缴获了国民党军队大量的物资,金条都是放在箩筐里,我们第一次认识真正的金条!黄橙橙的,沉甸甸的,一箩筐金条根本就抬不动。我把金条分装在多个箩里,让战士们抬去上交。我一点都没想过随手拿一根金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头。嘿!马和枪就不一样了,可以说见了就眼馋,流囗水,眼珠子直盯好马、好枪。当然最好的马送给首长,自己也留一匹比较好的马。还有缴获的好枪,德国布朗宁!战役一结束,旅里、师里的首长,都会给我打电话,通信员警卫员们就来了。好马好枪都让我送首长了,哪个首长不认识我?但是机枪、小炮、队伍上用的武器我们就想办法藏起来,留给自己的部队用。有时给上级发现了,就会被首长骂一顿,交一点再拽一点,我们也会耍赖皮。那时候首长们都知道我打仗行,缴获枪支物资比别人多,都来问我要战利品。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一个战友指着武效贤:“嘿!你不是属猪的吗?不榨你的油榨谁的?”大伙笑声震天。这时,我悄悄地变成了洗耳恭听的小学生。我慢慢地明白了,原来这些久经沙场的军人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与他们血火交融的战斗生涯紧密相连。真是好羡慕他们的战斗经历啊!
  那个年代,恋爱中的军人有着特别的恋爱方式。我们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卿卿我我,没有甜言蜜语。假日里我们一起爬紫金山,游中山陵。不论我们到哪个地方,我们谈心总是离不开军事话题。迎面而来的地形地貌,都成了我们分析地形、讨论战术问题好教材。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也从来不示弱!
  想办法将他的军。我问武效贤:紫金山顶上有个中国古老的天文台,那边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陵墓所在地,人说“中国第一风水宝地”,你知道吗?他楞住了!看得出他也很羡慕、崇拜我的知识。这就是我们的“谈恋爱”方式:喜欢互相抢着争个高低,谁都想占个上风。

  5. 他是我可托付的人:爱情花开
  认识武效贤半年后,有一次我们去中山陵玩,天气很热,我满头大汗,武效贤拿出了一个手帕给我擦汗,我发现这个手帕是手缝的。针角虽然不是那么细,但还说得过去。我仔细看着手帕,说这个手帕真奇怪。
  他马上说:“这是我从不要的旧衣服上剪下来自己缝的,废物利用。”我惊讶地张大嘴吧:“你还会针线活啊?”他很自豪的说:“缝个手帕是小意思,我还会做衣服呢! 1945 年在大别山,部队特别的艰苦,我们没有吃,没有穿,我们要自己种地供应部队的生活。冬天来了,我们还穿着单衣,上面发下了布匹和棉花,让我们自己做棉袄。村里来了几个大嫂专门为我们裁剪棉袄。但是冬天已经来了,我们全营几百号人的衣服,几位大嫂根本就做不过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自己上。我拿起剪子就开始帮助她们裁剪,手都让剪刀磨出了大血泡。我也不放心让别人去做,生怕把衣服裁剪坏了。因为每一个人配发一件衣服,做坏了就少一套,就会有人穿不上棉袄。剪到后来,不用她们画线,我就可以直接把衣服剪出来。肖永银旅长见到我说:“行啊,武效贤!你现在是‘裁缝营长’了!”
  我问他:你会做饭吗?”他眉飞色舞地给我讲了他杀牛的故事。
  抗战期间我在 129 师 386 旅 16 团任 1 连指导员,我们天天与日军作战、周旋。敌人对根据地实行了经济封锁,吃穿都非常困难,我们一面打仗,一面开荒生产,搞副业。到后期解决了吃穿,自给有余, 还可以支援一部份给地方。有一次,上级拨下来一头牛,用来改善部队生活,战士都饿着肚子等着开荤。可杀牛这事儿把大家给难住了,说实话还真的没有人杀过牛。那时候请屠夫杀牛必须将牛内杂作为报酬。我实在舍不得,想了想,就自己上了。我和几个战士奋力地将牛用绳子捆绑,大家一起用身体压住牛,将牛死死按住。从三八枪上取下了刺刀,猛、准、狠地刺向牛的颈部。这时两个战士抬着一个装有水的大木桶放在牛颈放血处,只见那鲜红热乎的牛血飙进了大桶,水与血顿时旋转着混合在一起。
  宰牛,剥皮,刮毛,可以吃的一点都不能丢掉。我还亲自下厨煮牛肉,做饭,把这些肉看好了。所以,做饭我也行。”我问他:“去炊事班就是为了看好这些牛肉?”他不假思索说:“当然了!一年开不了一次荤。战士们眼睛都发亮了。我要看好了,不能出差错,让我的兵好好地吃舒坦了。咱首长对我可好了,出锅后先给首长送了一碗去。”
  他的这种深爱自己的士兵、尊敬首长的纯朴言行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
  在交往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穿的衣服总是整整齐齐,白衬衫的领子从来没有老油。衣服上没有一点香烟味。我问他你抽烟吗?他很真诚的对我讲道:他小的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吃不饱饭。为了找条生路,家里人把他送给了家庭条件好的亲三叔当养子。有一次我看到三叔家的大烟袋,便好奇地拿起来抽了一口,刚好被三叔看到了。三叔狠狠打了我一顿,骂着说:“小孩子是不可以学抽烟的!你要是学抽烟,将来一定没出息!”我向三叔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抽烟了!后来我三叔送我去上学,我的教书先生是山西牺牲同盟会特派员,有文化不吸烟,是我心里的偶像。我跟随先生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在沁源县人民武装自卫队,我给队长当通信员,队长他也不抽烟。1937 年 11 月我和县大队的队员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宣誓后,几位同乡特别兴奋,他们抽起了烟也劝我抽上一口,我当时就回绝他们,不抽。后来我们编入了八路军 129 师 386 旅第 16 团。在部队打仗经常缴获好香烟,我看都不看它一眼。直到现在我从来不抽烟。
  我被他的“说到做到”感动了,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他就是我值得依赖和托付的那个人。
  1952 年 5 月 1 日劳动节这天,刘伯承院长批准我和武效贤结了婚。
  那时候结婚很简单,没有喜庆热闹的婚宴,没有闹洞房,连贴个囍都没有。由于没有地方买糖果,我们就在学院门外卖花生的小摊上,买点花生请系里同学们吃,就算是结婚了。不过我们去照像馆照了一张结婚照。结婚当天武效贤打着背包,搬到我的房间来。我们把两个铺盖放在一起就算成了家。当时院里女教员特别少,上级分配给了我一间带抽水马桶的住房。这间房子原来住着国民党空军司令部军官。他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第一次见识了卫生间和抽水马桶!就这样,我们的俩人生活甜美地开始了。
  我从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在金陵女大专攻家政系,学的是家庭管理、心理学、营养和膳食。可我不会做饭,不会管理生活。而我的丈夫是一个穷孩子,他知道什么叫饥饿、寒冷,他不仅懂得带兵打仗,也会管理家务。他爱干净,会做饭,我们的家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平时我们吃食堂,周末可以开小灶在家里做饭。宿舍的走廊里有一个公用厨房,只有一个锅和炉子。
  我说没厨具怎么做饭?他说,你看我的,说着就卷起袖子做起了他最拿手的家乡饭“猫耳朵”。他用力揉着面,揪一块拇指大的面,然后用拇指捏着在手掌上一转,转出一个卷状“猫耳朵”来,噗通噗通丢进滚水中。他非常得意地问我:“像猫耳朵吧?”“猫耳朵”在滚水里头翻滚着,捞起来一碗,加上葱花酱油盐。我站在一边观看着我夫君的厨艺,新鲜万分。开饭的时候他强调说:“咱们山西饭一定缺不了老陈醋和辣子。”接着那酸溜溜的醋和红红的辣椒放进了面里,顿时“猫耳朵”的里里外外沾上了红色的辣椒粉。他端起碗哗啦啦的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真香!就是这个味儿。咱山西的面食还有拨烂子、手拉面、揪片儿、剔尖儿、刀拔面、栲栳栳、饸饹、擦圪斗、多的很,以后一样一样的做给你吃。”我看着他吃得这么香,也用筷子捡起一个“猫耳朵”送进嘴里……又酸又辣!香辣可口的“猫耳朵”啊,我们美好岁月里多么甜美的回忆!

                           三.领命出征
  1、 我选择与丈夫一起征战沙场
  1952 年 7 月 12 日上午,军事学院在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高级速成系和上级速成系第一期毕业典礼。刘伯承院长主持隆重的毕业典礼。典礼上,刘伯承宣读了毛泽东于 7 月 10 日为军事学院高级速成系
第一期毕业学员发来的训词,勉励他们继往开来,为人民再立新功。
  经过一年半的学习,武效贤作为军事学院高级速成系第一期毕业学员,以全优的成绩完成了全部训练科目。学院领导已选定他毕业后留校工作,担任合同战术教员。
  毕业典礼前,抗美援朝前线战争打得异常激烈,军情紧急,用人急迫。志愿军总部点将三位师级干部和一位团级干部火速前往前线报到。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点名要武效贤回老部队,12 军 34 师106 团带兵作战,军事学院留不住他了。能得到上级的召唤为祖国出征,这四位被选上的同学深感自己光荣无比,同学们无人不露出羡慕的目光。
  一个真正的军人,只有在战场这个舞台上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只有在激烈的战火中方可尽情演绎出人生的华彩乐章。祖国的重托、上级的信赖,让武效贤充满了荣誉感和使命感。在那个青春和热血燃烧的岁月,我的心同样激情澎拜。我毫不犹豫地向院领导递交了要求上前线的报告,我要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征战沙场!
  告别了学院的领导和同事们,我们马上准备出发。临行前,刘伯承院长亲自和我们谈话。他嘱咐武效贤要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运用到实际战场上去,打出水平,打出战绩。刘院长特别表扬我从一个金陵女大的大学生成长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在学院里,教学工作、管理工作出色,现在又响应祖国的召唤,主动请缨上前线,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望着我们这对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院长为我们深深地祝福。他嘱咐我们不仅要打胜仗,还要平平安安地回南京。

  2、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在南京下关火车站,我们坐上了北上的军列。我们的行李异常简单,每人一个背包和一个军用挎包。背包是被子里面打了一套内衣,军用挎包上1600145455408887.png系着一个搪瓷杯子,杯子上印着“最可爱的人”。在军列上我结识了几个女同志,大家相谈甚欢。有的人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为此还兴奋不已。
  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部队,但我们的目的地却不约而同,我们都是去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下火车的时候,我们互道珍重,相约战争结束后,回国再见。
  列车终于到达了鸭绿江边境的终点站宽甸站。透过车窗一眼望去,小小的宽甸火车站上挤满了上下车的志愿军军人。有的部队在吹哨集合,有跑散的士兵在寻找自己的队伍,也有接人送人的军人。战士们先让首长先走,我紧跟着我丈夫先下了火车。忽然听到有人叫团长,一个志愿军军人赶到我们面前,给我们行了一个军礼。来人是武效贤的老警卫员蒋铭生,奉命来接我们二人回部队。武效贤向他介绍道:“我的夫人杜念沪。”我们相互点了下头,笑了一下,就算认识了。
  靠近边境的宽甸地区,风景秀丽,山清水秀。瞭望远处的山峦还隐约可见山间的瀑布。我们坐上回部队的吉普车,先前往三兵团指挥部报到。上级任命武效贤为 106 团团长,以接替牺牲了的宋崇魁团长。 106 团是武效贤的老部队,回 106 团就象回到了自己的家。我被分配到 106 团干部股当干事。宣布完命令,指挥部首长留下武效贤,布置作战任务。
  在接待室里,默不作声地坐着一个女同志,神情黯淡。我主动自我介绍:“我们刚刚准备入朝,106团团长牺牲了,我丈夫去 106 团任团长,正在接受任务。”这位女同志眼泪汪汪的说:“我将回国,去北京人民大学学习。”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满是悲伤和失落。这时警卫员来叫我出发了,我匆匆忙忙和这位女同志告别,并祝她回国学习顺利。
  吉普车马不停蹄地继续奔驶,前往驻扎在三八线附近金城防区的 106 团。第一次上前线,我信心十足,充满了兴奋和期盼。吉普车疾驰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上下颠簸。山路上荆棘丛生,路边的植被
遮云蔽日。太阳渐渐地在远方沉下,残阳凄然地照着远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志愿军墓碑,我的心一阵又一阵地紧了起来。战争无情和残酷的阴影象一头恶兽,在不知不觉中扑面而来。三天前南京盛夏火炉般的闷热随着一路上逼人的寒意,顿然散尽。
  在车上,我讲述了这位女同志要去北京人民大学学习的事情。警卫员蒋铭生在旁边插话说:“上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团以上干部牺牲了,他们的夫人可以去北京人民大学学习,这是组织上对烈士遗孀的照顾。”武效贤拍打了一下蒋铭生的脑袋:“就你聪明,乌鸦嘴!”汽车火速前行,我们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不语。前途茫茫,胜利的路上总是困难丛生。我们悄悄地预感到,我们将迎接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一场大战恶战正在等待着我们。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鸭绿江畔,雄伟的“鸭绿江大桥”就在眼前。桥头有宣传队在那里载歌载舞,敲锣打鼓,欢送过江入朝的部队。大桥上挤满了各种大小车辆,背着背包和辎重的志愿军步兵大部队精神抖擞地向大桥对面进发。那真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看到这些步行入朝的军人,我好奇地问武效贤,这些志愿军战士行军,怎么都没有打绑腿?武效贤快速又简洁地讲道:“过去打绑腿行军跑得快,四九年挺进大西南的时候我们部队都坐汽车了。过去子弹打中后,常常造成贯穿伤。现在的子弹厉害了,爆炸燃烧,打着绑腿负伤后脱下反而麻烦,所以部队就不打绑腿了。”
  吉普车过了鸭绿江大桥,朝鲜的异国风光渐入眼帘。除了志愿军部队,朝鲜人民军部队也随处可见。穿着民族服装的朝鲜老人和妇女,用一个背在背上的小木架为部队运送粮食弹药等各种作战物资。最显眼的是身穿朝鲜人民军军服的女交通警,凡有交通要口,都可见她们训练有素指挥着交通的靓丽身影,在那戎马倥偬的年代,是我们心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越往三八线方向进发,道路损害的越严重。公路上到处都是敌人飞机投弹炸出的大坑。我们的吉普车在这崎岖、破烂的山路上颠簸跳跃。我双手死死地抓住车上的把手,五脏六腑被颠的仿佛都要从口中吐出来,我的头多次被颠得碰到车顶撞出大包。有时我们要等待朝鲜民工抢修路面,有时我们干脆要和民工一起把我们的汽车抬过路障。
  经过平壤时,正逢平壤遭到敌机大规模轰炸,我们等了很久才得以继续前行。车过平壤,平壤城内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到处是残垣断壁,路基被连根拔起,路面凹凸不平,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残缺的尸体,到处可见。电线杆子上粘飘着带着头皮的长头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恶臭。劫后余生的朝鲜老人、妇女、儿童,已经无力掩埋尸体,也无力灭火,只能勉强抢救奄奄一息的幸存者。这一幕幕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人间惨状,让我这个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内心崩塌,恍若沉入地狱。
  从平壤到金城附近的驻军基地,需要经过多道封锁线。由于我军没有制空权,敌军飞机天天围着重要交通补给线上封锁轰炸。我军整个战线无法区分前线后方,几乎只能挨炸,十分被动。我们只能摸索敌军飞机轰炸的规律,等待时机、见缝插针地突破穿插冲过封锁线。团长算是高级指挥员,部队特别重视我们的安全。时机终于到来,我们的吉普车加大了马力冲过封锁线。经过三天艰苦的行程,1952年 8 月 1 日,我们顺利到达 106 团驻地。
  这一路紧张、辛苦的行程中,我的身体特别难受。我没有胃口、恶心、呕吐,后来才知道这是妊娠反应。
  

 

                  (作者 武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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