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珍老人,曾于1952年春,作为志愿军卫生兵赴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卫生兵在战争第一线救助伤员,他们的危险境遇和第一线打仗的战士等同,他们舍生忘死,自己负伤流血依然奋不顾身的抢救伤员。枪林弹雨中,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伤员。刘桂珍老人曾在抗美援朝战场荣立三等功并获得抗美援朝纪念章。老人很低调,谈到这些时,似乎很平常。但今年,一听说闹“新冠”肺炎疫情,八十七岁的老人,居然提出要上一线参加抗疫工作!这就是革命到底的精神,这就是人道主义精神。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采访了刘桂珍老人:

汪虹:刘桂珍老前辈,您好啊!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70周年,听说您在前线当过兵、立过功!我特意来拜访看望您,特别想听听您在抗美援朝争前线那些感人经历。

刘桂珍老人:我是1933年生人,今年87岁,曾作为卫生员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我家世代都在这承德滦河镇,滦河镇古称喀喇城,又称黑城,因清朝第一行宫喀喇河屯行宫建于此而闻名。我家祖上曾参与喀喇河屯行宫的营建。随着时代更迭,喀喇河屯行宫被日军最终拆毁,我家里也日趋衰微,但我读过几天书,能识文断字。新时代带来新思想,受新思想的影响,我在1950年报名参加了我军当时在滦河镇的征兵,成为了预备役女兵,后跟随部队辗转密云来到辽东宽甸县待命留守。

赴朝前,我在辽东省宽甸县接受了半年时间的医疗培训,这是我自己争取到的学习机会。这时,我的对象张兴文就已经赴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了(我们是在1950年我入伍后经部队组织介绍认识的,后于1952年10月1日在朝鲜战场经组织批准结婚)。

汪虹: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您是怎么成为一名卫生兵的?

刘桂珍老人:来到宽甸后不几天,我就每天自愿义务到预备役驻地附近的卫生所参与劳动。因为文化不高,不懂得医药,只能每天帮着打扫卫生及洗纱布等。后来,一个卫生所的医务人员先教会了我打针;学打针时,什么茄子、萝卜都被当成了打针练习对象;为了搞技术,后来就是忍痛自己给自己打,用自己的身体练习、体会;我学会打针后,卫生所的人觉得我勤快还有灵气儿,就允许我也参加了当时正要举办的医疗培训班,全班一共50人,我是最后一个被批准参加学习的;当时觉得能学到医疗技术,成为部队里有用的人我心里特别高兴。

1951年我成为正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经过半年的刻苦学习,培训合格后,我们这批新培训的卫生兵于1952年春夏时节从安东(今丹东)赴朝鲜参加志愿军战士的卫生救治工作;因为张兴文在志愿军一分部汽车五团,负责押运志愿军的物资,我赴朝后被安排在汽车五团当卫生兵。

汪虹:在前线当卫生兵是很危险的。您亲眼看见伤员流血或战场上有战友牺牲时,您紧张或者害怕吗:

刘桂珍老人:我的情同姐妹的战友,在敌机轰炸时就遍体鳞伤地倒在了我的身边。那时,我才18岁,开始有些害怕和紧张,但是很快就变成来满腔悲愤,一心杀敌,为战友报仇!

当时,每天卫生兵从驻地到救治伤员的地点,一般是安排两三个卫生兵结伴同行的;一次我和小姐妹田玉芝一起去救治伤员,途中遇到了敌机轰炸。记得田玉芝正告诉我,敌机轰炸时,一定要躲避好,特别是要保护好脑袋,脑袋没了,这人也就也没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坑洞,只够把脑袋藏进去就赶快藏脑袋。正说着,一颗炸弹下来在不远处爆炸的,我当时就被炸的昏死过去,等我醒来后发现田玉芝已经牺牲了。

第一次上战场的战士,没有一点儿不紧张的,但当亲眼见到身边战友牺牲,顿时悲愤交加、热血沸腾,只想跟敌人拼了,为战友报仇。那时已没有丝毫的胆怯,只有拼死战斗的满腔热血。第一次见到刚才还年轻活泼的战友就在身边牺牲,第一次见到牺牲的战友流了那么多血,我虽然右耳受了伤,但行动无大碍,哭着回到驻地,叫来其他战士,抬回了小姐妹的遗体并就近安葬了;部队会根据烈士留在部队的家属信息通知烈属,我当时在小姐妹墓前告诉她一定等着志愿军胜利的消息。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这样安葬的牺牲烈士特别多,可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说着,老人激动的颤颤的握起拳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汪虹:后来您是越来越勇敢,听说枪林弹雨中,您负了伤,还坚持不下火线救助伤员。

刘桂珍老人:1952年夏天,我在战斗中因在汽车5团3连紧急抢救伤员。当时高度紧张,只顾着抢救伤员,一颗敌人的子弹在我右腿大腿上打穿了个洞,贯穿伤,可我竟然不觉得。还是一同的战士告诉我:“呀,你的腿流血了!”我听见了,边说人家:“别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边低头看,才发现腿上已经流了很多血,但因全心都在抢救伤员上,还是没觉得疼,简单包扎后继续紧张的救治伤员。

汪虹:听说您立了三等功!

刘桂珍老人摆手一笑:我这真不算什么,尽了自己的职责。战场上,敌机轰炸,我们卫生员都是趴在伤员身上护住伤员,救助伤员。这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1952年10月,我和对象张兴文经组织批准于当年十一在朝鲜战场结婚后不久,张兴文在上甘岭战役中因敌机轰炸,他们的汽车掉入山沟里负伤,被送到第七兵站医院救治;因腰受伤,张兴文不能继续进行物资押运工作,部队命令他担任第七兵站医院书记。因为我本身就是卫生兵,后也被调到第七兵站医院继续进行伤员救治。

这第七兵站医院离三八线只有60里,在这里救治伤员工作的紧张程度跟在前线一样,卫生兵,在紧急救治伤员的时刻,可谓不畏生死;有多少次,当有敌机轰炸时,我们都是趴在伤员的身上,如果敌机投下炸弹,卫生兵们就用自己的身体为伤员遮挡。在任何年月,医疗人员舍生忘死的救治伤病员时,心里都只想着职责,想着伤病员的安危,其他什么都没有顾得想。

汪虹:听说在残酷的战争环境,您们一直非常乐观?

刘桂珍老人会心一笑:在这里工作时,每天从早忙到深夜,战友们在一起工作除了心疼伤员受伤难过,都是乐观的,确信我们一定胜利。经常敌机轰炸时把炊事房给炸了,大家就都没饭吃,把仅有的能吃的食物,按伤员受伤轻重,分给伤员吃;我们让伤员必须吃,补充营养才能恢复。战友们都是饿着肚子救治伤员的,大家在一起不觉得饿更不觉得苦,怀念这段岁月……

说到这儿,老人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依旧透着乐观。

汪虹:这就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吧?乐观、舍生忘死、舍己救人!让人感动。

对了,听说还有一件高兴的事,梅兰芳大师亲赴抗美援朝前线慰问,您为梅兰芳大师献花?您快说说!

刘桂珍老人笑着:那是1953年,梅兰芳大师作为中央慰问团重要成员亲自率领众名家赴朝慰问志愿军战士,梅先生一心想着将他感受到的抗美援朝志愿军精神融入表演激励伤员、回赠战士;他来到医院,到病房慰问不能行动的伤员,病房里摆不开乐队伴奏,梅先生就在病房里给伤员清唱。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无论是怎么样的出身,没有不知道梅大师的,能让我代表第七兵站医院的全体伤员和医护人员向梅先生献花是我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光荣时刻;梅先生非常平易近人,接过花热情的同我握手,笑着致谢。

汪虹:您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刘桂珍老人:我们是1953年末回国的。抗美援朝战争牺牲太大了,活下来的人就更加珍爱新生命,很多志愿军伉俪在停战稳定后,就都有了爱的结晶。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我和张兴文跟随部队回到国内,我在第二年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女儿取名中朝,三年后,我的第二个本命年时又生下了二女儿,取名中华。

汪虹:您回国后在地方仍然作医务工作,不计报酬,为大家服务。

刘桂珍老人:我和张兴文退伍后,选择回到了我的故乡承德滦河镇,张兴文在新组建的滦河发电厂工作;而我婉拒了滦河发电厂比较好的工作待遇,想用医疗知识继续在家乡救死扶伤,成为了滦河镇卫生院的助产士兼护士(我后来曾到五七干校培训妇产科知识半年)。在很多个夜晚我都为附近的居民接生孩子,就只收2毛钱的脐带纱布钱,碰到困难的家庭就连这2毛钱都是我自己给垫上了,直到1986年退休。在滦河镇及周边地区,可以说我有挺高的威望,在还能够上街时,在街上经常有人上来握住我的手说:“刘姨,我是您给接生的。”

汪虹:有个让我特别震惊的事,您受过伤,腿脚不好,今年已经是八十七岁高龄,听说您还要上抗击“新冠”肺炎的第一线?

刘桂珍老人:每个医务人员都这么想啊!今年年初,我国遭遇了罕见的“新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我每天守在电视旁关注疫情;看到全国医务工作者驰援武汉时,我真是心潮澎湃,几次想请缨参加驰援武汉的抗疫工作。

我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负伤,年岁大了以后,旧伤的后遗症也显现出来;要感谢北医三院王丽教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让我今天还能够讲一讲这些经历。王丽教授是这次北京驰援武汉医疗工作者中年龄最大的女专家,我特别敬佩她。今年抗美援朝70周年,今年健在的战友都会有国家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感谢国家记着我们这些老兵;我也已经在滦河电厂社区做领取纪念章登记了。

汪虹:啊,您这一辈人真是革命到底永不老!年轻一代听了会倍加感动!您是一颗革命的不老松!青春永在!

 

刘桂珍老人,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现在承德滦河发电厂家属区安度晚年,今年87岁了,除了腿脚不好,身体还算健康。

刘桂珍老人老伴张兴文,曾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于2005年10月抗战胜利60周年,收到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后,安然辞世,享年83岁。


回忆口述:抗美援朝卫生兵 刘桂珍,采访编辑:汪虹,文字助理:张元利

                                                2020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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