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是一个为挽救生命而引发的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题记。


  我的六爷爷张金全是抗美援朝随队医生,在朝鲜战场上,他用精湛的医术,为负伤战士们取出子弹、清洗伤口、换药疗伤,深受战士爱戴。在六爷爷追悼会上,他生前所在单位县医院盖棺定论说:“张金全院长医术精湛、救死扶伤、宅心仁厚、福慧百姓”。
  想讲六爷爷故事的念头就起于此时。今年,这个念头再一次浮出脑海,我决计付诸行动。我的想法得到父亲的支持。
  爷爷在世时没有听他讲赴朝经历,没有听他讲救护经过,如今,他已去世多年,要写什么?怎么写?我犯难了。看到我无从下手的焦虑,父亲提议,“你去问问温爷爷,他也去过朝鲜,晚年跟你六爷爷无话不谈”。父亲所说的温爷爷比六爷爷小三岁,他俩先后去了朝鲜,一个在前沿哨所做炮兵观察员,一个在前沿包扎所做战地救护员。回国后才知道对方也参加了援朝战争,此后,他们成了挚友,成了能说心里话的密友。


                                                一 、  救命之恩

 3333333.jpg 在一个炎炎夏日,我走进温爷爷的家,听他的赴朝经历,听我爷爷的赴朝故事。
  “你爷爷很勇敢啊!取弹片、包伤口、给战士换药,帮他们擦身,伤员想家时还给他们讲故事,他是医生有时候又是护士。小全还两次救过一个姓艾的女护士,那个护士还想嫁给他呢”。“哦,小全是你六爷爷的小名”。
  六爷爷在什么情况下救护士,温爷爷说的很简单,大意是护士不想早早嫁人,就偷偷跑去当兵,恰好部队有援朝任务,她当即报名参军,在朝鲜我爷爷给她推过高糖,输过血。至于具体细节老人没有多说。
  艾护士应该是大胆泼辣的女性,刚刚解放,也许她已经受到新思想影响,不满意父母给她定好的亲事,一心想要逃离家庭,恰好部队从这里走过,她便毅然参军,又恰逢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她又积极报名去朝鲜护理伤员。“反抗包办婚姻,追求个性解放,追求婚姻自主”,听完老人的话,我脑海浮出这几个短句。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温爷爷没明说,六爷爷已去世,我只能用极富个人化的想象还原过程。
  六爷爷是随队医生,也许女护士恰好与他分在一起。她很能干,常常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为负伤战士包扎伤口,为他们翻身擦洗身体,换洗绷带,换洗衣服,从不喊苦喊累,别人干活她干活,别人休息她还干活,别人吃饭,她仍在干活。她仿佛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从不知疲倦。干活多休息少加之营养跟不上,艾护士晕倒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喊叫起来。刚刚处理完伤员的小全医生恰好路过,他断定是低血糖发作,急需补充糖分。
  起身、取药、拿针管、敲药瓶、吸药水,静脉注射。
  几分钟后,艾护士慢慢睁开眼睛,周围的人都轻轻舒了口气。当她知道是小全医生为她静脉注释时,感激的说“谢谢你!”
  原本没有太多交集的二人,因为一针救命的葡萄糖,成了比普通战友关系略好的朋友。战场上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如果不是那次轰炸,六爷爷与女护士的关系,和其他战友没什么两样。
  早晨,阳光穿过不太密集的树枝,照射在包扎所小院,清洗后的绷带晾满一院。
  在这阳关普照的日子里,包扎所又一次遭到了空袭。
  之后,现场一片忙乱,大家忙着检查损失,“手术室完好!”“器械完好!”“伤员完好!”
  就在大家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时,有人喊“艾护士刚刚去收绷带了。”很快一个血人被抬到屋子里。艾护士衣服上、手中绷带上全是血。
  手术紧张有序的进行着,手术刀、手术钳、镊子、药棉陆续送到主刀大夫手中。血浆袋里一滴一滴的鲜红血液,正慢慢输入艾护士的身体。
  “出血太多,还需再输600CC!”
  “血浆没有了!”
  “血浆没有了?!” 
  “谁是O型血?”
  “谁是O型血?”
  “我是”
  “我是”。
  小全和林大夫伸出胳膊,很快,需要的血浆送到了手术室,艾护士的输血袋里又装满了救命的血浆。
  艾护士终于醒了!听说了抢救经过,她第一时间想要见见小全医生。
  “你又救我一次,感谢你的救命大恩!该怎样报答你呢?”
  “不是我!不是我,是林大夫。再说了,都是战友,哪里需要报答呢!”
  “你给我输血了,你又救了我一次”,艾护士停了一下,泼辣地说,“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了,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以后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战场上不允许儿女情长,小全医生仍是忙着自己的工作,或者参加手术,或者包扎伤口,或者换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艾护士同样忙于工作,她或者给伤员换药,或者清洗绷带,同样忙得无暇顾及其他。然而,艾护士心里一直愁着一个事:“娘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就更得报答了。可她没说,救命之恩,该怎样报答。该怎样报答小全医生的救命之恩呢?”
  许是艾护士的心事让战友知道了,她开玩笑说“咋报答?嫁给他呗!”
  有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一句玩笑话,却让小艾护士心头一亮,“对,就嫁给他!”
  想必是,以后艾护士会有意无意出现在小全医生身边,时间长了,医护中间就有了默契:只要看到小全医生和艾护士在一起,大家就自觉走开。
  小艾脸上经常洋溢着笑容。也许她表白过,我想六爷爷一定会说“等打败美国佬了再说!”“等回国了再说!”
  五十年代的朝鲜就是一个大战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都会遇到轰炸。这场发生在前沿包扎所的爆炸,让小全医生和艾护士成为生死之交,他们的接触也多了一点,以至引发出艾护士无限美好的遐思。
  此后,艾护士可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朝鲜战争终于胜利了!援朝人员终于回国了!那时,我就可以嫁给他,成为他的新娘了!”
  他们仍在一起工作,没有花前月下,没有鲜花咖啡,有的只是为负伤战士换药、清洗绷带。要说有什么变化,应该是他们的配合更默契一些吧。
  在战场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时间去做与抢救伤员、清洗伤口、包扎伤口、换药洗绷带无关的事。他们顶多是忙完手头的活儿后,比别人多一个微笑。
  年轻的小全医生并不是木头人,他清楚艾护士的想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面对年轻漂亮、泼辣能干且喜欢自己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小全医生不是不喜欢艾护士,是他有自己的不得已。


                                               二      布鞋情怀

  女有意男有情,战友们都以为他俩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可凡事总有例外。在艾护士面前,小全医生并没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样,大胆接受艾护士的红绣球。有时,他会避免与她单独相处,他好像有顾虑。是的,他有顾虑,这顾虑来自一双布鞋。
  我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他说,“你六爷爷小时候,太奶奶喊他小全。你爷爷他们兄弟姊妹八个,他最小,大约十岁时,精明的太奶奶就给他定好了娃娃亲。嗯,就是你六奶奶。那时候,六奶奶娘家的村子富裕,她家人口少,日子过得比咱家好。你六爷爷生得好长得俊,打小儿就是人见人爱的。”
  “她们咋知道我六爷爷好看呢”,我插嘴问道。
  “他姐姐——就是你的老姑——嫁到这里,他常去姐姐家玩耍,六奶奶父亲看他机灵,就做主把女儿许配他了”
  六爷爷定亲了,女方是东郭村的乔英蓝,小时候,六奶奶母亲叫女儿小名英子。”
  “那时候男女不兴见面。直到你爷爷参军,才第一次见到要与他过一辈子的女人,收到她千针万线密密缝制的布鞋。”
  “你爷爷要出国打战了,你大爷爷说‘小全,去东郭一趟,给你老丈人说一声,也给你姐姐说一下’,临出门时他又说‘等你回国了,就给你把婚事办了。’”
  “为什么是大爷爷不是太奶奶呢?”我纳闷儿,兄弟的婚事为什么由大哥做主。
  “你太奶奶去世了。”
  穿着军装的六爷爷英俊无比,他的到来让乔家无上光荣,那时候,军人是最受国人爱戴的人,乔家老老少少来了好多人。看到威武的毛脚女婿,英子父亲喜上眉梢。他不知道小全一走要多少年才回来,就破例叫来女儿,“快把你做好的布鞋拿来,让小全试试合脚吗!”
  英子拿着捏的汗湿的千层底布鞋,羞涩的递给那个人,只说了一句“这鞋底厚实,走多远的路都不会起泡。”
  也许英子家人还会问要去多久,还会告诉他要小心躲避子弹,还会叮嘱他要注意身体,这些话很家常,很温暖,这场面很热闹,很暖心,也很令人感动和难忘。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布鞋成为英子送给小全的定情物,它像护身符一样跟随小全到了异国他乡。
  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与当今恋人完全不同,那时女子思想还较封建,英子不敢仔细去看与自己有婚约的男人,只把凝聚着全部情感的千层底布鞋递给他,那细针密线缝制的布鞋里,有她对那个青年的牵挂,有她对那个青年的爱恋,更有她对未来生活的期许、憧憬、向往。
  小全医生背着满带未婚妻心血的千层底布鞋走上朝鲜战场。
  它可真是一双极好的鞋子,与解放胶鞋不同的是,它韧性的鞋底,弹片扎不透,它厚实的鞋底,走再多的路也不起泡,粗布做成的鞋面,冬天保暖,夏天透气。小全医生穿着它,避免了弹片伤脚,避免了碎石硌脚。它就像一个护身符,伴随着小全医生安全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所以,虽然母亲已经去世,但小全孝顺,他不能违背母命,他不能不孝;虽然未婚妻远在国内,但她贤惠,小全重仁,他不会不仁。
  面对艾护士,他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义。
  艾护士败了,败给一双布鞋。


                                                         三、“坐”失良缘  
 333.jpg 后来发生的事,超出了个人预测,谁也无法把控。
  朝鲜战争结束了!英雄凯旋回国了!
  小全医生成为方圆几十里的英雄,成为“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县委请他参加英模报告团,向全县人民报告他在朝鲜的英雄故事;公社请他给全体党员讲无私奉献的事迹;医院请他给全体医护人员讲如何救死扶伤;村领导前来家里慰问,询问有无具体困难需要解决。就在小全医生给大家作报告的时候,就在小全医生给大家讲战斗故事的时候,他的哥哥姐姐们已经给他择定了吉日,安排了婚期。那吉日良辰来的太快,快的他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告知一下那个钟情于他的女子。
  喜字贴上了,对联贴上了,亲朋好友来了,红马牵来了,锣鼓敲起来了,喜庆的唢呐吹起来了。小全被打扮起来了。
  小全医生成新郎了,新娘不是艾护士。
  英子成了新娘,成了我的六奶奶。 
  ……
  我沉浸在那个过去了几十年的故事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为六奶奶庆幸,还是该为六爷爷遗憾,抑或是为艾护士惋惜。
  六爷爷的故事属于片段式,在温爷爷和父亲的讲述中,一点一点逐渐变得清晰,变得条理,循着他们的讲述,我慢慢还原出爷爷在朝鲜的故事,一个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
  现在,我无法求证其真伪,也不想去求证。我所能做的就是保存好爷爷留下的纪念章,就是把这个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讲出来,这是我所知道的赴朝军医六爷爷的爱情故事,一个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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