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插队四年的延安李渠公社崖里坪大队,那个贫瘠的小山村,荒凉、闭塞、贫穷、落后……四年艰苦的生活已经刀刻般的融入我历经坎坷的青年时代。如今50多年过去了,崖里坪大队在国家昂首阔步奔小康的大潮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彻底的告别了贫穷,全村人过上了上一辈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小康生活。

  还记得1969年2月的那个冬天,延安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我们坐在大卡车上一路颠簸地来到了延安县李渠公社,各个生产队朴实的乡亲们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已经在冰天雪地里等候了多时,只见他们身着特有的陕北装束,穿着光板的羊皮袄,白羊肚手巾红腰带,鼻头冻得红红的,双手抄在袖笼里,双脚不停地挪动着,让冻僵的身体增加一丝热气。看到我们的到来,马上涌上前来,热情的招呼着我们,寻找分到自己生产队的知青,帮着卸下我们的箱子和行李。我们那时几乎每人都带着一个木制的大箱子,非常沉重,我们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只见有的队牵着毛驴,有的队赶着驴车用来拉行李,但有一些沟里的贫穷生产队没有牲畜,简直不敢想象,他们竟然是靠人背着箱子进山,每人带着一根粗绳,把箱子捆在背上,几十里的山路艰难的弯着腰,背着大箱子一步一挪的向山里进发。我们生产队8个女生和3个男生空着手,跟着老乡沿着小路往崖里坪大队走去。

  来到崖里坪,举目望去,目力所及的地方一面是一座座连绵不断的荒山秃岭,一面是顺着川道弯弯曲曲流淌的延河,崖里坪整个村子顺着山势错落着挖出一排排窑洞,一直延伸到山沟的最高处。窑洞都是用头在黄土山上掏(挖)出来的,除了门窗所用的木料,几乎没有建筑成本,简陋质朴、遮风挡雨、冬暖夏凉,这就是陕北人世世代代赖以生活的家园。

  我们到延安的那年,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期间,和全国一样不断地批斗基层干部,武斗,派系之争,没有人安心务农,粮食欠收,整个陕北的生活跌入谷底,逃荒要饭的成群结队,尤其是榆林地区的老乡,没有饭吃,处于生死边缘,都是一家人抱着小的、扶着老的、衣衫褴褛的来要饭,看着他们又黄又黑的皮肤,疲惫不堪的身躯,无助乞怜的眼神,能够想象出他们每天是怎样的风餐露宿挣扎在生死边缘。生活不到这种境地,有谁会下决心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走上这样一条没有保障、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艰难路程啊。开始他们要饭到门前,只要有吃的,我们马上拿出来送给老人孩子,实在不忍和他们的眼光对视。但是我们那时也没有多余的口粮,如果每个来到我们窑洞门前讨饭吃的人给上一个窝头,那我们也要断粮了,要饭的太多了,以我们微薄的力量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我们第一年吃的是由国家从外省调拨的粮食,只有带壳的高粱米和黑豆,而且是沉积多年的粮食,加之我们没有保管经验,高粱米很快就发霉了,但是也舍不得浪费,吃了很长时间又涩又苦发了霉的高粱米饭。没有蔬菜,我们就用盐水煮黑豆,放点五香粉当菜吃。社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疼我们这些从北京来的十几岁的娃娃,硬是从他们很不富裕的生活中尽可能的给我们一些帮助。每天各家轮流给我们送来一碗他们自家腌好的咸菜,用红白萝卜丝,圆白菜丝腌在一起,酸酸的,鲜亮亮的的酸菜,真好吃啊,至今都记忆犹新。在艰苦的岁月里,朴实的延安老乡在各方面都给了我们极大的关心和帮助,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使我们在离家千里之外有了亲人,延安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

  那时的延安没有植被,能够种庄稼的山地都开垦成梯田,广种薄收,靠天吃饭。我们和社员每天天不亮就上山,不到天黑不收工,连饭都是送到山上吃,超强度的艰苦劳作,一年下来分到的粮食也是勉强够吃,而且都是玉米、红薯等粗粮。一年中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馒头,而且舍不得都用白面,要掺上一半的白玉米面。看着像白白的馒头,实际上是两面膜。有时,家里寄钱来,我们偶尔会到延安县城饭馆里吃上一顿,改善生活。最好的饭就是一人买两个两面馍,一碗清汤寡水的粉条汤,那也是平时吃不到的大餐啊。

  刚到延安时,村里没有通电,到了晚上,点上一盏小煤油灯,其实就是巴掌大的一个小小的油壶,壶嘴里插上一根棉线,点燃后冒着黑黑的油烟,豆大的火苗忽闪忽闪的,看什么东西都要凑到跟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围着豆大的灯火坚持写日记,看书学习。还记得一次,我们从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那里借来一本传记小说《居里夫人传》,如获至宝,为了在借期按时归还,我们接力看书,每天夜里,凑着小油灯,一个人看困了,就把另一个人从熟睡中唤醒,接着看,一晚上换3个人,直到天亮。第二天照样上山劳动。直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本书的内容,记得伟大的居里夫人夫妇如何在艰难困苦中,贫贱不移、坚持科学研究,百折不饶、寻求真理。

  当时的崖里坪,不足百户人家,各家除了有几孔窑洞,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当时城市流行的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钟表等全村一件没有,物质生活极度贫穷。文化卫生条件更谈不上了,记得老乡看到我们每天都要刷牙,觉得很新奇,问我们为什么要刷牙?我们告诉他们保护牙齿。一次,邻居老乡急急忙忙跑来,说是她的老父亲牙疼,要借我们的牙刷用用,弄得我们哭笑不得,赶紧送给她一把牙刷,她千恩万谢的感动不已。村里的婆姨女子看到我们经常洗衣服,就劝我们不能这样洗,衣服穿不烂都洗烂了,那得花多少钱来买衣服啊。我们才知道他们的衣服穿上身直到穿破都不洗一次。于是我们向他们宣传卫生知识,告诉他们经常洗衣服一是卫生,二是把汗迹洗掉,衣服反而穿得更久,一些年轻的婆姨女子开始向我们学习讲卫生,我们的行为影响着、悄悄地改变着山乡一些传统的旧习俗。

  生活虽然艰苦,但陕北确实有着红色基因,不愧为革命圣地。老乡虽不识字,但都关心国家大事,开起会来,每个干部发言都是一套一套的,用他们朴实形象的语言,诠释他们理解的国家大政方针,许多话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很有道理。劳动时,经常在田间地头和我们讨论国家大事。他们对毛主席,对党有着深厚的感情,经常讲起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延安时如何如何……他们很关心国家的发展变化,喜欢听我们讲述北京的一切,对我们所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充满了向往。那些年我们的窑洞就是大家晚上聊天的场所,每天晚上吃罢饭,大家就会自发的来到这里,炕上炕下坐满了人,有时还一起唱信天游,我们也教年轻人唱革命歌曲,每逢这时,寂寞的山村里充满了欢乐。

  4年插队生活,我们和延安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和村里的老乡们一直书信来往,我们的房东,插队时给予我们思想上、生活上帮助最大的乔文成,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后,和儿女提出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到北京去看看这些知青,死也能瞑目了,儿女们成全了他的愿望,在我们离开延安30多年后,带着他坐飞机来到北京,这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离开故土。他到北京一个星期,高兴得比健康人还健康,我们陪他和家人尽情的游览,欢聚。这一晃都10多年过去了,老天厚待善良的人,至今他还健在。前几年我们回延安,他让儿子开车带我们去延川习近平插队的地方参观,路上他儿子说,我爸常说,当年的你们,身上有一股精神,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有这种精神了。他没有文化,说出的却是最深刻的道理。

  1995年和2015年,我曾两次回到延安看望待我们如同亲人的老乡,延安巨大的变化令人简直不敢相信。尤其是2015年,我们乘坐北京直达延安的高铁,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路途上倒2次火车,在铜川火车站拥挤的候车室里铺上报纸,席地而坐一整夜,第二天再乘坐长途汽车,在黄尘滚滚的狭窄公路上开六、七个小时,到了延安县城,再转乘车回到村里。

  我们下了高铁,现代化的车站里灯火通明,出站后,我们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已是晚上,但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灯光流溢,街边店铺的霓虹灯闪烁着七彩的光亮,真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这就是延安当年的县城吗?当年只有一条窄窄的马路,很少有车辆经过,市民大多住在山上的窑洞里,街边都是低矮破旧的门板房商铺,里边白天也是黑洞洞的,只卖一些劳动工具、低廉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卖食品的,也没有土特产,除了种庄稼,勉强维持温饱,农民拿不出多余的东西去市场交换。整个延安县城只有一座三层楼房。而如今马路纵横、高楼林立、饭店、宾馆、名牌商店等现代设施一应俱全。各种土特产、全国各地的物品琳琅满目。一切都是天壤之别啊!

  那几天,我们迫不及待地早出晚归,观看已经是地级市的延安城。重新爬上宝塔山,重新来到延河大桥我们当年留影的地方,重新参观枣园、杨家岭、王家坪等革命圣地。重新回到魂牵梦绕的崖里坪。变了,一切都变了!翻天覆地的变了!旧时的荒山秃岭,浑浊的河水、狭窄的黄土公路彻底消失了,取代的是绿水青山、草木葱茏、满目青翠、柏油公路如丝带盘山而过,旧貌换新颜!延安脱贫了!

  崖里坪的老乡们已经准备迁入新居,搬进整齐划一的小区楼房,按照人头每人50平方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成为最基本的生活设施,家用电气一应俱全,再也不像当年我们每天要到山下的水井挑水,用上了自来水,再也不像我们当年要爬几十里山路去深山里砍柴,用上了天然气!许多家庭都有了私家车!而我们当年去延安县城,全靠两条腿,来回50多里山路,十分辛苦。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从山上摔下来,头部受伤感染,整个脸都肿了,在同学的陪伴下走路去延安看病,身体难受,发着高烧,走了十几里时,头疼的厉害,实在走不动了,找一户老乡要了一碗凉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了两片止疼片,咬着牙,坚持走到延安。那时的奢望就是幻想着能坐上一辆驴拉车啊。

  巍巍宝塔山,见证了中国共产党由弱到强、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史。也见证了200多万延安儿女不断奋力前行,谱写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圣地篇章。  

  四年的插队生活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笔财富。厚重的黄土地、艰苦的劳作生活,朴实的延安人民,在我17岁的那年,开启了我对社会、人生、自我的新的认知。接受了延安精神的蕴育,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父辈为革命出生入死的坚定信仰,对党、对人民的感情有了坚实的支撑,理想信念已经根植在心里。延安山乡的巨变使我再一次坚定了信念,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对中华民族、对全国人民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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