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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嘶鸣着缓慢向上攀去,山路崎岖,拐来拐去。碎石子便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哧哧叫声。

有些紧张,便尽可能将身体前倾,一只手便不由自主抓住座位垫。

感觉咋样?像不像坐船?随着汽车的晃动,驾驶室边座的马管理员脑袋也左右摇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问我。

嗯,还行!我回答。并尽可能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向窗外望去,虽已入冬,这里的山却依然青翠葱茏,棵棵松树挺立着,遮蔽了土石,就显得有些蓬勃灵动。

阳光无遮无拦地洒进驾驶室,时间已近中午。早晨的时候,还在防化连,告别了炊事班的战友,背了背包,跟司务长上了嘎斯车后车厢,一路上汽车呜呜叫着,披着一身尘土,便到了大院。

济空司令部大院先前我来过一次,是跟着连里篮球队到这里参加直属队篮球赛。那时就觉得,大院气派,连里那个营院,和大院没法比,就连干校,也没法和它比。最难忘一进大门那几棵塔松,高高耸立,威严婆娑,衬托得院落有些庄严。

下了车,拽紧了背包,一边傻乎乎地看着往来的人,一边跟着司务长来到路西一栋楼,到了管理处军需科,向陈科长、邵助理报了到。陈科长四川人,个子不高,一脸憨厚。邵助理我认识,刚刚在连里开了现场会,并几次去检查工作。据说,就是他到防化连时,要选拔一个给养员,连里推荐了我。当然,这事当时我是蒙在鼓里的。

陈科长很热情,打量我一下,拍拍肩膀,说,行,挺壮实,好好!然后领我见了谷协理员。在协理员办公室,遇见了马管理员。陈科长说,小马,这是给你们选的给养员,防化连的,刚刚来到,你带回去吧,关系以后慢慢办。

马管理员个子不高,胖乎乎脸上白里透红。一双眼骨碌碌直转,浑身上下透着机灵。马管理员和司务长是老乡,看起来很熟。

从办公楼出来,告别了司务长,马管理员没有说太多,拉我上了解放牌卡车,出了大院,径直向南开去,一路上坡,便看见山。

想问马管理员去哪里,又没好意思问。只有跟着车,颠簸着向山上攀援而来。

山叫万灵山,万灵山是离市区较近且较高的一座山。试着翻过一些资料,关于万灵山名字的由来无从所考,亦未见有名胜古迹于其上。据说万灵山连同北面的郎茂山,曾是济南战役时的战场之一,当年王耀武拒守济南,将南部的几座山当做屏障。至今,山上仍有残留的工事,依稀残留着当年战事的痕迹。山脚下曾经作做过刑场,万灵山的名字是否与刑场有关,不得而知。

大解放终于停下,不再吼叫。抬头望去,阳光下的山脊没有一棵树木,尽是一块块裸露的大石头。半山腰辟出几块相对平坦的地,错落着建起了几处房子。山顶上,一些天线与圆圆的东西,在闪闪地发光。

马管理员先将我领到一个窑洞里,说背包打开吧,到家了,以后咱俩一个屋。

这是依山而建的窑洞,上面是警卫班、炊事班宿舍与饭堂。下面是仓库、卫生室以及我们的宿舍。

窑洞里很干净,看得出来马管理员是个爱整洁的人。房子坐西面东,光线不好,有些潮湿,但冬暖夏凉。两张床对着,门口有桌子,用作卖饭票和算账。

午休后马管理员召集开了会,互相见了面,自我介绍了一下。炊事班5个人,班长老肖,副班长四川兵小谢。还有老王、姜爱民,以及黄县老乡栾树群。

至此方知道,这个新单位叫南山指挥所食堂,主要保障济空首长机关作战指挥人员的伙食供给任务,以及零星的勤务。

那个时候,全国上下备战备荒,一切都为着打仗做准备。济空便在距离大院南约3公里处的万灵山,打通山体,开了一条隐秘的国防隧道,作为战备指挥所。里面有几十个房间,准备了应急的水窖、各类电台和发电设备。首长与各值勤分队在里面轮流值班。

而我们,就是保障这些值班人员就餐的。具体到我的任务,就是采买,从管理员那里借来现金,从山下买了东西,想办法运到山上来。经过炊事班验收签字,再到管理员那里还回发票。这些活在防化连都干过,并不陌生。

夜里,一切都安静下来,熄了灯,躺在有些潮湿的床铺上,听着山风呼啸,以及马管理员有些香甜的鼾睡声,望着透进窗棂洒在桌边的月光,一个人在想心思。觉得人挺怪,怎么也吃不准你到底能干什么,会干什么。就像我,前一个冬天还在机场新兵连,转眼去了明水,昨天还跟防化连的弟兄一起说说笑笑,今天又到了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还有山,在我们老家那里没有山,有海,海不需要爬上爬下。新兵连也没有山,机场平坦而空荡。防化连那里也是,骑车子买东西不用费很大气力。而这里恐怕不行,得好好试把试把了!想着想着就有了困意,随即进入了这山里的第一个梦乡……

 

我的主要武器,便是那辆永久架重自行车,后座绑一个竹编筐子,上下车子要从前边迈腿。每天至少一次去山下,买好了东西,再用车子驮到山上。

山路有两条。一条是汽车走的路,路是部队自己修的,碎石路面,经汽车碾压,高低不平,且转弯较多,得有预判,不然迎面来了汽车,躲闪不及,会出问题。另一条是直接走东面梯田间的小路,下到山下的十六里河村,而后再上去市里的公路。这条路因太窄且时断时连,故而不能骑着走,得推着。开始,我试着两条路都走了走,最后,还是觉得那条小路好一些。于是选择推着车上下山。下山好一些,每一次上山,都要使上浑身力气,出一身透汗。试想,空手爬山尚且不易,推上一筐吃食,更是吃力了。幸好有炊事班的弟兄助阵,每每有了重物,便下来几个人,到十六里河那里,一个为山上指挥所供水的泵站等着,用扁担帮我的菜筐抬上山来。

自然,大宗的物件,还是需要汽车,诸如煤、粮等等。到管理处值班室填好单子。拿单子去车队值班室要车。车队派出的往往都是老司机,有经验。新司机开山上那路不能让人放心。

再后来,马管理员说,这样,你可以跟肖班长他们商量,不必每天下山,把东西凑一起买,搭战勤连的采购车上山。战勤连与机关食堂同在洞库南口,一路之隔。战勤连人多,买的东西也多,没有车根本不行。我说好。战勤连崔司务长是1965年的河北老兵,话不多,人忠厚实在。给养员也姓崔,1970年兵,机灵热情。东西多时,我就找小崔,买好后一起用汽车拉到山上。东西不多时,我还是一个人骑车子载上山。

什么事情时间长了也便习惯,每天这么上上下下,也不感觉怎么累。爬一上午山,中午晚上一点不耽误打篮球。

那个时候什么东西都凭票供应,部队按伙食单位,每个食堂发一个菜本,上面注明年月日及数量,菜场里进了什么菜,你就买什么菜,过完秤,填到本子上。菜多时,可以多买,菜少时,大家匀一下。而肉蛋之类,完全是凭票采购。

每天,要早早去定点的二七菜场,将菜本排上,等着蔬菜一车车拉进来,挑选看中的品类,然后等着呼叫,喊了食堂名字,便向前提上一两捆菜,称了,放到一边,再等下一车菜。那个时候,各类东西都缺,包括蔬菜,每天能买到点新鲜的,算是不错了。每每这时,就在想防化连的诸多好处,比如这菜,就不用排队,去各班地里随便摘点,就够一顿饭了!

战勤连给养员小崔复员后,我同批的战友王可根接替了他。这件事非常巧合,可根是我高中同学,同班同桌。一起当兵,一个新兵连,新兵集训后,我们分到了不同连队,相隔有一段距离,心里想,这回恐怕再也凑不到一起了。没成想一年后,我们俩又到了同一个山头工作,从事的又是同一种职业,——给养员,每天结伴骑着自行车,山上山下爬来爬去,为战友们采购食品。

那一年春天,正是凌晨,天还没亮,我们两人骑车子去市里买豆腐,豆腐坊要早去,晚了就让别人买走了。从山上下来是个大坡,路上没有行人车辆,得意忘形的我们一路大撒把,大叫着直冲而下,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突然,我的前轮被一个东西垫了一下,接着车子腾空飞起,重重地摔向路边沟里。

醒过来时,见可根抱着我,很着急的样子,问怎么样了?我扭了扭脖子转转腰,说没事,继续走!可根说,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咱慢点慢点!

年轻有精力有朝气,年轻也容易闯祸。这件事,我没有跟管理员说。没说,也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再后来,处里觉得这样不行,太辛苦,就给山上固定了一个大北京,专门给伙食单位买菜,顺便值班人员有急事,也可以乘坐,一下子解放了我的自行车。自然,再也不会发生摔在路沟里的事情。

 

有时候要到山下管理处开会学习,为了省事,我们便从洞库里面穿过,洞库指挥所有700多米长,两米宽,一人多高,从南口往北走是下坡,走起来毫不吃力。洞里的通风设备不好,阴暗中墙壁上泛着水珠,电缆线路交织在一边,房间里亮着灯,值班员在忙碌着,不时传出打电话的声音和滴滴答答的发报声。有出来的参谋见我们,说声,嗬,稀客呀,检查工作来啦!因为都很熟,互相取笑着擦肩而过。

出了洞口,山的北面,要比南面茂密许多。各种树木交织生长,毫无规则地疯长着。松树挺立,枣树粗壮,还有一些灌木,杂乱无章伸展。摘一些大枣,咬一口,生硬无味,立马吐掉。有一些野梨,虽小,但可以吃。不知名的鸟儿在叫,蝴蝶飞来飞去。却也无心招惹它们,赶紧赶路,怕耽误了开会。

南口的山不像北口,块块石头卧着,没有树木,一些酸枣荆棘杂于期间。没多少事时,我们就爬山,比谁爬得快。大院警卫连有一个班负责指挥所警卫,和我们炊事班住在一排房子里。炊事班和警卫班经常搞爬山比赛,不歇气地爬到山顶。警卫连有一个姓孙的莱阳籍班长,身体很棒,曾在空军组织的单兵比赛中获得奖项,爬山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山顶。山顶有通讯团的一个对空台,占了一块地方,天线兀自伸向空中。沿山脊有蜿蜒的路,两侧垒有矮墙,几处石碉堡静静地卧在那里。几十年过去,只留下一段历史与几截残垣。

因场地受限,除了爬山,我们还打篮球。战勤连有一个长度不够的砖地篮球场,维护二队有一个半篮场地。那个半篮场地不平,常常里我和姜爱民两个人去战勤连打球,战勤连有几个江苏南通兵打的挺好,记得一个叫张勤的城市兵,人长得精干,球打得利落干净,后来他赠给我一个运动短裤,穿了好长时间。还有几个要好的参谋,有时也和我们一起打球,比如领航处的李国明等。常常里,我们组织机关的几个人,和战勤连打比赛。打篮球可以联络人,后来到了山下大院,山上的几个人竟成了老球友和老朋友。

食堂上边的山坡上,有两个工程兵施工时留下的工棚,平日里我们在里面放着蔬菜、杂品等物。夏日里,在工棚里放上大水缸,一大早便将缸里放满水,打完篮球,就脱光了跳进缸里,浑身上下洗一洗,然后凉凉地啃上一两个西红柿黄瓜。暑气立马消了许多,浑身上下透着舒畅。

       那时候,部队的文体工作开展得活跃,济空便有自己的文工团与篮球队。女篮队员编在门诊部,除了训练比赛,其余时间就在门诊部上班。山上指挥所设有门诊部的医生值班室,医生们定期上山值班,轮到女医生值班时,要有一个女护士陪同值班。有时候,女篮队员也上山值班。记得篮球队一个中锋大于,老家荣成,身高两米,属巨无霸那种,我们专门和她挑衅,轮流半篮单挑比赛,每每败于她。每逢这时,她那大手蒲扇似的一挥,说,一边歇着去吧,多吃点好东西再来!

 

住在半山腰里,有的时候,山风在刮,风很大。还有动物,仰或什么鸟在古怪地叫。夏天,雨来时房后的山水流下,急得很,哗哗地向路上淌。

最多的感觉是孤寂。除了连队,山上并没有很多的人,指挥所的值班参谋值完班便下山了,我们却要守在那里,为上来下去的人提供保障。交通不便我们不怕,我们年轻,丝毫不吝啬力气。但孤寂单调袭扰着,没事的时候,我常常坐在山坡上,望着四周静静卧着黑黝黝的山,以及营舍里闪着的些许光亮,听着山下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个人发呆。山风有些凉,星星就那么寡淡地挂在天上。不由想起了老连队,那火热的生活,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心中便添了许多感叹。

更多的时候,除了开会学习,炊事班就聚在一起下象棋打扑克。马管理员喜欢下象棋,棋艺不高,却把输赢看得很重。常常将被吃掉的子儿抢回,宝贝似地藏于怀中,一边嘴里嚷着:“别别别,让让,让让,下回不了,下回不了!”往往老王和栾大个知道他这一手,不上当,于是就来回去抢那棋子,闹成一团。

马管理员有个女朋友,也是招远老乡,在上大学后留在济南。每次女朋友上山,我便避嫌跑到炊事班。有时候,两个人闹别扭,女朋友饭也不吃,抹着泪一个人下了山。我们就埋怨管理员,不该让女朋友一个人走,都是山路,万一出了问题咋办?阶级斗争这么复杂,还不得提高点革命警惕?马管理员觉得有道理,急忙拿着手电往山下追。

有时候,拿一本书,去山上找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在山风吹拂与阳光的轻拂下看书,会有一种格外的享受。调度室一个成都兵,父母亲都是大学老师,不时地会捎来一些当时不容易见到的世界名著。我们几个排着队轮流着看,常常地,会通宵到亮。看完了,私下里交流一下心得,都觉得够味,很是受用,像吃了一餐美食。记得有《安娜.卡列尼娜》《彼得大帝》等等。读书与写作的当口,最是心静的时候,可以排解许多烦心的事情。

不时,半夜里会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就听见门外向洞库跑去的脚步声,脚步沉重而急促,伴随相互的催促:“快!快!”。每每这时,马管理员会立马停止呼噜,翻一个身,说,又是一等。所谓“一等”就是一等战备警报,是有特殊空情拉响的警报,值班员要立马跑步进指挥所。当然,这个一等与炊事班关系不大,因为夜餐早已为值班人员准备好了。

冬天里的万灵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草枯了,南坡上几乎没了绿色,风常常地在房前屋后嘶鸣。见不到老百姓上山干活,山里便愈发冷清。雪后的山被遍地的银色笼罩了,像裹了件白色的大被单。风来时卷起雪抛向低洼处,在屋外站着便很困难。我们开始忙了,先清扫营区,再扫上山的路,不然车子进不了山。扫完雪回去,棉鞋已经湿透。

负责给值班首长烧锅炉的炊事员几乎一夜不睡,得保证锅炉不灭。记得司令部副参谋长王军是个老红军,四川人,特别怕冷,栾树群就拼命往锅炉里添煤,把锅炉烧得沸腾至极,首长高兴了:“小鬼,烧得好,烧得好”。早饭时,小栾说,我受首长表扬了。马管理员问表扬什么了?小栾说首长表扬我锅炉烧的热。马管理员说,你小子,悠着点,你把两天的煤一天烧了,明天让首长冻着呀!

 

大约不到一年的功夫,马管理员调到山下,去了航管楼工程指挥部。新的管理员没来之前,处里让我临时负责。既要管账又要采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也要处理。那时,当兵刚刚两年,一些干部的职责,也要自己担负,就觉得压力特别大。心里想,好好弄啊,千万别出差错!

先前,山上食堂没有猪,剩饭剩菜,除了山下老百姓来挑走,便没地方去。于是,我们想法自己养猪。利用施工连队废弃的猪圈,抓了3头小猪,仅靠泔水显然不够。我们就去仲宫酒厂拉酒糟,也到山上拔一些猪草。看着猪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也着实跟着高兴。

有一日,忽然见一头猪没有精神,继而不愿意吃食,趴在地上不动弹。第二天,竟然咳嗽起来,大家分析猪一定是病了。可山上没有兽医,怎么办?副班长小谢说,猪和人一样,不如让医生看一下。于是找来门诊部值班医生。医生说我给人看病行,给猪从没看过。我说,辛苦辛苦,道理应差不多。医生去了猪圈,看了看,没进去。说看样子像是感冒发烧,都咳嗽了,恐怕得了肺炎。我说怎么办?医生说得打针或者输液。猪比人泼辣,剂量得大一些,山上没那么多,得去山下药房拿。

于是,我下了山,到了门诊部,找到几个熟悉医生,说明情况,以我的名字开了几盒青霉素。医生们开完,都乐,说南山的猪厉害,享受军人待遇,快去快去,给它打上。

回到山上,立马动手。却不料那猪虽然病了,见拿着针管的我们,居然拼命反抗,死也不让扎。没办法,只好几个人将其按倒,将针头往屁股里扎去。没想到猪皮太厚,针管太细,几次折弯。后来还是医生出了主意,让我们找一个最粗的针管,往猪的耳朵后面皮薄的地方扎。此法果然有效。连续治了几天,那猪竟然好了起来,能站立吃食了。那个时候,我们心里真是高兴。不仅仅是救活了猪,也因为我们长了见识,添了能力。

除了养猪,还自己生豆芽、压面条。生豆芽很容易,将绿豆洗净,泡好,薄薄摊在铺着纱布的子弹箱里,上面再盖上一层纱布,放到背阴处,定时往上浇水,温度适宜,两三天的功夫,豆芽就可以长出来。白白嫩嫩,格外喜人。用细肉丝、韭菜炒了,加些醋,便成了大家爱吃的美餐。只是,生豆芽千万不能有油,沾上油就烂,豆芽长不成,反而会有臭味。压面条是个力气活,因为没有电机带动,只能够手摇,每一次都很吃力,鲜面条一次20多斤够了,多了吃不了。干面条要多压,压一次够吃一个星期的,每一次压面条都累得够呛。好在我们几个人轮着摇,有时候,警卫班也来帮忙。面条压好,用竹竿挑起,晾挂在工棚里,干了后,切断包好,等着发给值班人员。

供应的小米除了煮点稀饭,吃不了。我们就去十六里河,到老百姓那里换地瓜,一斤小米换3斤地瓜。老百姓很愿意换。换回的地瓜煮成地瓜稀粥,或者上笼屉蒸了,值班参谋很喜欢吃,往往,吃完了,再买些带回家给家人尝尝。

还有黄豆,也是吃不了的。除了换一些豆腐吃,剩下的,我们就开车去莱芜大王庄,到那里换花生米,一斤半黄豆换一斤花生米。莱芜花生米颜色红,籽粒小而饱满,出油量大,吃起来格外香。回来用油炸了,用盐水煮了,作为早餐咸菜。

就这样,想一些法子,给大家改善生活。那个时候,山上虽然就餐人员不是很多,伙食却也不差,后来过去许多年,有一些当年的值班人员仍然忘不了食堂里的饭菜。到我离开南山食堂时,伙食费与粮食还有节余。

 

年轻人在一起总有较劲的时候。肖始文班长是湖南人,副班长小谢是四川人,两个人都很能干,泼泼辣辣,不怕脏累,而且两个人都能吃辣。有一次话赶话说起来,看哪个地方的人能吃辣。肖班长说,湖南人肯定第一,大人孩子都吃辣椒,不吃辣椒的不是湖南人,就连毛主席都爱吃辣椒。小谢说,要说别的不行,要说吃辣,那还是俺们四川吆!不然怎么叫川辣子。肖班长声音大了:湖南!小谢声音更大:四川!四川!这边老王几个跟着起了哄,说,你们俩光说不管用,有本事比比看谁厉害!肖班长说,那咱比比?。小谢说,比就比,怕你不成,锤子!

肖班长就去墙上摘下一串红红的尖辣椒,说,湖南人一般都这样吃,把辣椒当成饭。说着,他手里便扯下辣椒一只接着一只往嘴里放,大嚼着说,好吃好吃,一边故意香香地咋着嘴,脸上并不见有一丝痛苦。众目睽睽之下,不一会,那串辣椒便到了肖班长的肚子里。于是,大家伸出了大拇指,厉害厉害。湖南厉害。

轮到小谢,却并不去墙上摘辣椒,只见他取来一碗辣椒面,用自来水调了调,找来筷子,三两下就将一碗辣椒面吞下去了。吃完,眼也不眨一下,说,我们四川是这个样子整的!老肖,你也来一碗。

肖班长笑了,说,我服了,还是四川人厉害。不,你谢副班长厉害!小谢没再说啥,跑到水龙头那里对着自来水一顿狂饮,喝饱了肚子,用水冲了头,起身甩了甩头上的水,说,我们四川人死都不怕,还怕啥子嘛?龟儿子!

每逢这种事情,栾树群一般不掺乎,只在一边跟着笑。栾树群长得白净,看上去有些斯文,个子挺高,大家平日里不叫他名字,只是“栾大个”那么喊。栾大个喜欢干净,被子床单从来都是洁净如新,他那个床一般不让人往上坐。他的围裙也总是最白的,没有一点油污,就连做饭时的工作服,也整得有折有缝,从不凑合。他烧火,灶间里总是干干净净,他做饭,灶台上规规矩矩。因此,大家都愿意接他的班,因为不用费力打扫卫生。

那一日,忽然听得一声大喊,回望去,只见栾大个手里举着围裙,失魂落魄地说:“谁干的!”原来,那天栾大个休息,不知是谁用了他的围裙。用便罢了,围裙上整个一片油污。于是,栾大个手举着围裙,瞅着全班人的脸绕了一圈,却只见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笑,不见有人勇敢站出来承认。

那一天上午,栾大个用了老半天,又是洗,又是捶,捣鼓他那个围裙,却也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终于,他灰心了,将那围裙一家伙扔到满是肥皂沫的盆里,长叹了一口气。见此模样,我说,别弄了,明天下山,我去军需仓库给你领个新的。真的?栾大个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40年前,那座山,承载了我们多少青春的记忆,以及许多只有那个年龄才可以书写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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