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谁,那是个谜,它只在我的眼睛里弄了块红色的斑,就悄然走了。不疼也不痒,只是眼睛爱流泪,仿佛那块红云变成的雨。

  我是前天夜里开始嗓子疼的,说话的声音象加拿大的亚当斯。当我与远方的大姐通话时,我相信如果我不说我是谁,她会以为打错了电话,或者以为手机在我爸手里。我的声音嘶哑而苍老,她说吃药啊,好好休息啊。我便放下电话,去找药,我找到了屋里常放感冒药的小皮箱,从一只瓶子里倒了几片绿色的药,就吃了。我喝了很多很多的水,以至于一个晚上,如果看不到我在沙发上,就一定是在厕所里,我急啊,因为我讨厌有病的感觉,我想立即好起来,想,如果能,我就拿个灭火器钻到自己的嗓子里。

  晚饭我推掉了朋友的酒场,在屋里自己做家常的小饭,我系围裙的样子很酷,不像厨师像杀猪的。可我炒的是我最喜欢吃的平和而温暖的小菜——那可以名垂千古的土豆丝。那圆咕隆冬的土豆,傻傻的样子,还长着两个短短的小辫儿。我知道那是颗怀春的土豆,时时刻刻的做着发芽的企图。我就不怀好意的,首先挖掉了那两棵芽儿,像生生的扯断了一段情似的,我把它切成了永难复原的丝,并加上了醋,在油锅里翻炒煎炸,使它变成了一道,有点酸,有点苦,又点辣的小菜,三下两次,它就成了历史了。

  夜里,我静静的趟在床上。不知为什么,我睡不着,我看着窗外的星星,冰冰凉凉的挂在天空,看着看着,觉得那星星多了起来,而且一闪一闪,仿佛在水里,过了一会儿,有冰凉的水从我的面颊上流过,我流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起来洗脸,看镜中的自己,看到自己的左眼里,有块红色的云。

  你最近吃过什么东西?

  医生问我。我说我吃过药,什么药?可能是感冒药吧。那你一定是吃错药了。

  我就想起了那几片绿色的药,我记不清标签上的名字了,也不知道是谁何时放在那里的,我无法证明自己吃对了药,就点点头说,我是吃错了。吃错了药死不了的,眼里的红云来自身体内部的搏斗,不知道我的细胞又有多少以身殉职。我笑了笑,开点药吧,他就开了点药,并语重心长的吩咐我,可不敢乱吃了药啊。

  是啊,我会注意的。

  两天过去了,如果你在街上见到我,如果我闭着一只眼睛和你打招呼,你不要以为我在逗你。我眼里的红云还没有飘走,一睁眼,便会有雨,从一个男人的眼里无耻的流下来,那雨会流遍我的全身和灵魂,所以,你不要和我多说话,一说话,我便会揪住你不放,问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医生的药仿佛一点用也没有,这使我觉得,他即便开了几世的药,也一点用没有。

  我知道自己吃药的时候没有看标签,就像当年我逃走,没有弄清自己到底怎么了一样。生命和生活都没有标签,我只是抓到什么,就依靠什么。我从皮箱里翻出那个瓶子,瓶子上什么都没有,绿色的药片很美,我看着看着,想,为什么吃下去的是绿泛起的却是红色?

  我不相信医生能治好我的眼睛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吃错药没有。如果我不想继续吃错药,就是不再吃医生给我开的药。这让医生很没面子,他问:

  你最近到底吃什么没?

  我说你问过了,他说,吃饭吃一次就不再吃了吗——你最近还吃什么了?

  他的脑袋让我想起了土豆,圆咕隆冬,看声去有点傻,他的表情却显得认真而深沉,我想笑,想问他,你最近吃什么了,脸吃那么圆,却忍住了,我怕我的病没好,倒把他气出病来。可是他长得实在像一只土豆,我便脱口而出,土豆。

  哦,你吃土豆了。

  哦,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那两个多情而脆弱的土豆芽,想起了我把它们从土豆上挖掉后空气里弥漫的涩涩的味道,想起了那只被我切成丝的,永远难再的土豆,我明白了,我中毒了,我吃了一颗怀春的土豆,而小孩子都知道,怀春的土豆是不能吃的。

  是它弄红了我的眼睛。

  一定是它弄红了我的眼睛。

  我记得,我是把那芽弄干净了啊,一点都没有残留在土豆上啊。也许,一个发了芽的土豆,即便把芽弄掉,它也不是原来的土豆了,就像一个爱上了别人的男人,就算把他心爱的人杀死,他也不是从前的男人了,而一个流了产的女人,把孩子做掉时,那孩子不是没有了,只是留在了她生命的最深处。

  我就这样红着眼睛,在街上走。

  想着一颗发芽的土豆,属于阳光,泥土和水,我怎么去吃呢,它不是我的;

  土豆生来不是为了和醋和油一起配成一道粗鄙的菜,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深埋的青春有我看不见的力量,我眼里红色的云是一个土豆倔强发言,它说:

  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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