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夫

　　我们认识那前儿，都还年轻。
　　隔着金丝边眼镜，他的眼睛倍儿亮。
　　你用那个消毒纸擦擦，把右眼靠上，别动了，哎，向左看，看我耳朵。
　　他的话快而脆。看完了！他神色轻松。再做两个检查就可以。他伏身写东西。
　　你咋发现自己眼压高的？
　　我说我爱运动，想做个近视眼手术，检查时候发现的。
　　他抬头看看我，呵呵，帅哥不想戴眼镜了？你再仔细回忆下，有没有过痛涨的时候，比如早上起来？
　　我摇头，他说，那去检查吧，回来给你说。
　　等我回来，已经满屋子患者。他正站着忙乎呢。
　　他是个矮小的男人，动作利落。那患者问，郝大夫，我感觉那个眼贴挺好的，贴上轻松，还凉丝丝儿地，你说能有用不。他手上动作没停，嘴里却笑着说，大姨呀，我估计里面有点薄荷，你就别买那个了，我看你不如买点儿羊肝吃。一屋子人都乐了。
　　他扫了一眼我的单子后，平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敲着和我说话。那只右手的手指，纤细而灵活。你这个就是开青，没啥疑问了！他交叉起双手，俯身靠近我说，我给你手术吧！
　　我没言语，他又乐了，你肯定看过不少地方了。信我就在这里做，我有把握。
　　我说，行！就你给做吧。
　　他倒是顿了一下，这就定了？
　　我说，定了，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没一个大夫和我说过这么多话呢。

　　手术前，他问我：青光眼同学，紧张不？
　　我说外面等得时间长，又冷，想撒尿！
　　护士说，你可得了，挺一会儿吧，都消完毒了！
　　隔着口罩，他笑出声来，别别！你带他解决下，要不他更紧张，配合不好，快去快回！
　　出院前，他检查完，冲我竖了下拇指，你恢复的太好了！
　　我说，还是你做的好吧。
　　他呵呵笑出声来，那肯定的！注意保养哈！这个病，可得控制情绪，制怒哈。
　　这个话的音调，至今记得清清的。

　　手术预后很好，再也没有复发。
　　一晃儿就是十多年过去了。前几天我路过那家医院，突然想起来，手术就是这个时节呢。我停好车，走进了医院大门。
　　他还在那个诊室。门开着，里面光线很暗，也是一屋子的人。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却听到他说：这个药呢，可以滴九十滴，也就是用九十天。滴太多没用，还浪费钱，这样滴，一天也就是两块多钱儿。他的语速明显慢了，声音还有些嘶哑了，低沉了。
　　出大门的时候，在墙上看到了他的大照片。眼睛还是很亮，却已是两鬓斑白，满面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