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抗美援朝70周年纪念即将到来之际,我们又一次打开了父亲遗留的战争物品,一张泛黄的“立功喜报”和一个“志愿军立功证”,见证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和志愿军浴血奋战的英雄精神。这是发生在抗美援朝1951年10月的烽火山阻击战,父亲刘根全,参加战斗时任志愿军第68军203师609团2营机炮连排长。《解放军英雄模范名录》关于刘根全战斗事迹的一段,就记载了这次战斗:“┄┄他的排接受上级交给的坚守阵地24小时任务,他积极想办法,带领全排克服各种困难,坚守了3天3夜,打退敌人22次轮番进攻,最后排里的同志大都英勇牺牲,仅剩他们3人,子弹全打光了。他毫不畏惧,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歼敌6人,全排共歼敌360余人。”

       烽火山,位于朝鲜中部的金城南偏西不到5公里,它的西南方向12公里多一点,就是一年后举世闻名的上甘岭。这里紧靠三八线,是美军楔入我军前沿的突出部,正是敌我争夺较为激烈的地区。五次战役后,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摸清了志愿军“星期攻势”的特点,抓住志愿军弹药给养供应不足的机会,采取”磁性战术”,你来我退,你停我打。为获取停战谈判的最大利益,联合国军经过充分准备,于1951年9月29日,发动一场更为强烈的“秋季攻势”,向志愿军阵地进行反扑。我军立刻转入防御作战阶段,烽火山战斗就是志愿军金城阻击战的一个重要节点。

      1953年志愿军第68军政治部编印的《英模史册》刊登《永远向着胜利的刘根全》,给我们后人较为详尽地展现了父亲在这场战斗的悲壮经历。尽管各种战史资料记载的具体数字有些差异,但这不妨碍我们对这场战斗的认识了解。1598506586625380.jpg

       父亲在上世纪70年代到驻地厂矿企业、机关学校作报告,也会多次讲到金城阻击战。他任排长,带着他的八二迫击炮排,奉命配合6连作战,守卫在烽火山最前沿的无名高地上,这是烽火山的门户。按照首长的部署,他把三门炮梯次地架在6连的右后方,炮口对准了敌人进攻的方向。进入阵地后,父亲不断回想着各级领导战前的叮嘱,结合上级传达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预感到这场战斗一定会比他们入朝以来参加的夏季反击战和金城反击战更加激烈和残酷,这才是与美军的真正较量。他抓紧时间向大家进行再次动员:“同志们!天天盼望着的立功的时候来到啦!记住团首长嘱咐咱们的话:打好这一仗,为祖国,为毛主席增光!”他还利用这个战前的时间,向战士们介绍“四快”射击要领——观察目标修正快、图上作业计算快、指挥决心下达快、炮火发射动作快。他就用这样的方式鼓舞带领着全排战士,积极充分地进行战斗准备。

      第一天,父亲发挥迫击炮的作用狠狠打击敌人的进攻。1951年10月18日早晨,这是战斗打响的第一天。敌人的两个团,在32辆坦克的配合下,向2营阵地开始了猛烈攻击,父亲带领着全排投入了紧张的战斗。他们发射的一排排炮弹飞向进攻的敌群,打得敌人尸体横躺竖卧,他们配合着6连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集团冲锋。激战过程中,父亲发现6连阵地的左前方,有敌人2门化学迫击炮,在不停地向6连阵地疯狂地射击,给6连指战员带来很大威胁。父亲立刻测量好距离,命令炮手:“对准敌人阵地上那棵独立树,各炮急速射15发!”轰轰的巨声响成一片,炮弹在敌炮阵地上开了花,两门化学迫击炮顿时腾了空,6连阵地上齐声叫好:“敌人的炮阵地叫咱们打垮了,一定要给咱们的炮兵同志请功!”于此同时,父亲的炮阵地也遭到美军的不断炮击。父亲带着炮排不断变换阵地位置,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支援6连坚守前沿阵地。这一天,父亲和全排的同志们,摸着敌人进攻集结的规律,灵活开炮射击,发挥了炮火的威力,配合步兵打退了敌人十一次进攻,大量地杀伤了敌人,我军的阵地屹然未动。

      胜利的一天过去了,6连和父亲的迫击炮排都有战友牺牲和不少的伤员,其中一门炮被打坏了。父亲一方面准备弹药给养应付明天更激烈的战斗,一方面与6连一同安排转运烈士和伤员。晚上把烈士、伤员转走后,他又马上动员大家要战胜疲劳,抢修工事,在后续部队到达前,准备迎接最困难的情况。

       第二天,他们加入了步兵的战斗。正如父亲预料的那样,19日的早晨五点天刚亮,六连阵地前又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美军同时向着父亲的迫击炮阵地攻上来了。敌人越来越近,父亲指挥大家用简便射击的方法,更猛烈地轰击6连正面的敌人,还要指挥排里的战士打击自己面前的敌人。这一天,美军的炮弹也不断地轰击父亲的炮阵地,又来了8架飞机翻来覆去地扫射轰炸。父亲指挥战士带着炮不停地变换位置,寻机发射,支援步兵,但还是遭受严重的伤亡。由于阵地人手减少,他和副班长刘银柱一起,分别操作两门迫击炮,一只手搂着炮筒,一只手接二连三地装着炮弹。炮筒打热了,用手巾垫着打,手巾又烧热了,又撕下袖子垫着打,一口气打出去34发炮弹,胳膊上烫起一片燎泡,仍然坚持着向敌群猛烈发射。就这样,他们打退了敌人两个营的连续进攻,山坡上美国鬼子的尸体几乎挡住了同伙进攻的道路。激烈的战斗还在持续,父亲阵地的最后2门迫击炮也被炸坏了。几个轻伤员都成了重伤员,有的重伤员奄奄一息。战士的鲜血浸染了阵地的石土,残破的武器、弹药箱洒落在战壕两侧。更加困难的是,这一天后方没有送来弹药给养,后方的补给线也被美军封锁了。

       1598506814108999.jpg面对阵地上血肉模糊的重伤员和烈士,父亲发誓要为战友报仇!父亲坚定地动员大家说:“敌人打坏我们的炮,打不坏我们杀敌的决心,我们要马上参加步兵作战!”全排剩下的战士,个个都挂了彩,有的还被打断臂膀、打伤眼睛,大家衣衫褴褛列队听从排长动员指挥。此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情更加激昂,消灭美国鬼子、为战友报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烧!父亲把炮排现有能继续作战的8、9个战士,重新编组,组成三个步兵战斗小组,父亲命令把炮弹拔了插销当手雷用,坚决打垮敌人的冲锋。他们赶快把烈士遗体和伤员做了简单的安顿,顾不得片刻休整,带上从四周收集的弹药,迎着枪炮声奔向6连阵地,增援6连投入了战斗。敌人冲上来了,父亲带头扔下第一颗迫击炮弹炸响了,几个美国兵应声滚了下去,后面的鬼子也不敢轻举妄动。战士们学着排长的样子,一齐向下投,炮弹飞落在敌人头上,达到非常好的杀敌效果。

       这一天,父亲带领战士配合六连,又打退敌人十二次冲锋。同时,他们和6连也都付出了巨大牺牲,伤亡已超过半数。他们已经超额完成了阻击任务的计划时间,但因后续部队也受到敌机的猛烈封锁,指挥部命令他们继续坚守,不能让美军踏过烽火山。军旗猎猎、炮声隆隆。坚守在阵地上的志愿军前辈,就是用这样的钢铁意志执行上级的命令,誓与阵地共存亡!

      第三天,最后时刻的血肉拼搏,迎来增援部队。美军经过一夜的休息补充,20日的进攻更加激烈,天亮后的炮击更加密集。等敌人攻到我方阵地前30余米的距离时,父亲和几个战士,突然出击用迫击炮弹和手榴弹狠狠打击敌人,近距离的爆炸,让敌人血肉横飞。他们又成功打退了敌人多次的进攻。战斗到下午一点的时候,阵地上还剩下父亲、副班长刘银柱和通讯员陶武还能继续战斗,他们又把几个重伤员安置在坑道里,立刻回到阵地。整个战场硝烟弥漫,山下吹来的空气散发着敌人死尸的恶臭。手榴弹都快打光了,和上级也失掉了联系,敌人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疯狂,每次进攻前,都是飞机轰炸、火炮轰击,集团冲锋。他们三人已是遍体鳞伤、饥肠辘辘,从头到脚都血肉粘连,被弥漫的硝烟熏染成黑色。父亲看着眼前的场景,意识到最后的关头就要到了。在这个战斗的间隙,父亲想起了他所在的机炮连指导员在支委会上讲过的话:“共产党员们要在危机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这种力量在激励着他,他马上对剩下的两名还能战斗的战友说:“我们不怕任何艰险困难,胜利是我们的。”对,瞧好吧!排长,没了子弹用石头,用牙也得和敌人拼到底。”满身是血的青年团员刘银柱还用手比划着向排长表示决心。

      后来,父亲曾经回忆说,其实那一刻,他早已感到自己的两耳轰鸣,已经听不到战友的声音了,但他能够明白战友的心声。战后记者采访,他都要这样讲述他的战友。坚不可摧的的战斗意志,是他们浴血奋战、消灭敌人的胜利法宝。

       他们抓紧时间清理阵地,收拾铁锹工具、搬运附近的石头,还从敌人尸体上收集枪弹,把能用来杀敌的东西都捡到自己身边。敌人从四面包围上来,他们看清了阵地里的情况,想捉活的。这可没那么容易!父亲他们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父亲等3人把仅有的几颗手榴弹投出去以后,就用山上的石块往下扔。这大石头还真起到一定的杀敌效果,其中一块大石头砸到一个美国兵的头上,敌人脑浆崩裂滚下山去。被砸到身子的,也发出一声声的嚎叫。但敌人还是很快就成群一窝蜂地冲了上来。这时,父亲猛然发现6连阵地上还有一根爆破筒半截露在浮土外,眼尖手快的他,拔出来就拉着了火栓,正要冲向敌群,敌人嗷嗷叫着都想后退却。就趁这当儿,父亲便把爆破筒往敌群里一扔,顺势往堑壕里一滚,父亲是不想和敌人死在一起。轰隆一声巨响,爆破筒炸开了,下面的敌人死伤了一大片。爆炸的尘土铺天盖地,硝烟刚过,父亲一睁眼,看见一个美国兵正从他头顶越过,一只脚刚跨过堑壕,他趁机腾起身一把抓住敌人的后一条腿,想把敌人拖下战壕,但往下拽了几下没拽动,原来这个美国兵紧紧抱着堑壕边的一棵树不松手。他又猛拽了一把,借着树干的反弹力用尽力气把美国兵往上一甩,美国兵一下子被弹飞到阵地后的山坡下。旁边又来了个敌兵,父亲抱着他滚到堑壕里,想咬住敌人耳朵,可美国佬不停摇头,父亲顺手捡起一块石块硬是把敌人砸死了。1598506668102927.jpg

       战斗还在继续,又有8个敌人突然冲到阵地前面十几米的位置,短兵相接勇者胜。父亲如猛虎一样地跃出阵地,端起刚才打死的这个敌人的枪啪啪几声脆响,放倒了前面两个端着卡宾枪的美国兵,接着就和当面冲上来的两个美国鬼子肉搏厮杀,甩出没有子弹的枪砸向一个美国鬼子,又抡起一把铁锹挡住另一个鬼子的枪刺。刘银柱和陶武也随机甩起没有子弹的步枪和敌人拼打起来。劳动人民出身的父亲,身强力壮,刚刚打倒两个美国兵,又朝另一个准备向他射击的敌人猛扑上去,一下就抓住敌人的美制八粒快步枪,飞起右脚踢在敌人的胸膛上,很快地便把美制八粒快步枪夺了过来,拉栓一看没了子弹,他顺手抡起枪来照这个美国兵的脑门就劈了下去。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是另一边的刘银柱再次中弹了,只见他后背冒出血,是中弹贯穿的重伤,还仍然忍着伤痛揪住另一个敌人的头发拳打脚踢,用最后的力气爬到敌人身上将其按在地下,摸到一把刺刀抹在这个敌人的脖子上。刘银柱,由于此时流血过多,就这样英勇牺牲了。陶武在跟另两个美国兵拼打也受了枪伤。父亲左右开弓,用抢来的卡宾枪连续击毙陶武跟前的敌人,英雄们用肉搏争取了时间。后续部队上来了,他们赢得了这场血战的胜利。烽火山阻击战,就是伟大的抗美援朝历次战斗中的一个英雄战例,烽火山就如同上甘岭、松骨峰一样,是志愿军英雄烈士们用鲜血铸成的一座丰碑,永远矗立在朝鲜的三千里江山!

      父亲刘根全,1926年8月出生在山西省平定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抗战期间参加当地民兵,多次执行为八路军转运军粮、护送伤员的任务。1947年9月入伍,在太行军区二分区42团2营机炮连当战士,后部队改编为晋察冀独三旅、独六旅,次年8月入党。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参加晋中战役、两次太原战役,三次荣立大功包括一个一等功,还荣立数次二等功、三等功等,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父亲所在部队1949年7月整编入解放军第68军,于1951年6月24日经安东长甸河口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他们先后参加了夏季反击战、秋季攻势防御作战等战斗。1953年7月13日,父亲担任203师609团2营机炮连连长,作为穿插营的突击力量,会同杨育才的化袭班参加了抗美援朝最后一战——金城反击战中“奇袭白虎团”战斗任务,全连荣立集体一等功。父亲获得志愿军“二级战斗英雄”称号,参加了志愿军归国观光团,受到毛泽东主席等老一辈革命家的亲切接见。志愿军68军于1955年4月9日凯旋回国,父亲已是609团炮兵营副营长。

         和平年代,每当人们将父亲称之为“英雄”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摆摆手,无奈地说一句“英雄都牺牲在战场了,我是个幸运活下来的人”。

       如今,抗美援朝战争的硝烟早已远去,伟大的祖国在和平发展中走向繁荣复兴,祖国人民享受着幸福安宁的生活,然而,美国霸权主义仍在威胁着我国的主权、安全与发展。新时代更加需要继承和发扬中国人民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我们永远怀念曾为抗美援朝作出光荣奉献的父亲,尊崇和缅怀志愿军英雄烈士,牢记初心使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国梦奉献力量。


       (作者 刘颖  刘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