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成叔约大我十岁,在农村,按照祖辈传下来的风俗,有时候,大你三五岁,因为辈分高,你叫他爷爷是绝对存在的事。秋成叔家的院子,就在街巷里距离我家不远处。所以,平时两家你借我的锄头,我拿你的自行车打气管,是很自然的事情。

        秋成叔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从他家原来矮矮的房子就能看得出来。他家的街门,其实和我家的北屋门高低差不多,我跳起来,就能够得着他家的门框。院子里一棵梨树,日光照下来,地面上可以留下人的影子,早已把他家的院子遮盖个严实。他的爹娘和他,还有两个姐姐,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真得不知道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秋成叔其实长得很帅,一米七八的个子,眼睛很大,瘦瘦的脸庞,见人就笑眯眯的,很像当时的台湾明星林志颖。在田间地头,他锄草的背影,不知道在远处,有多少大姑娘望穿秋水地瞄着他。

       秋成叔人很实在,热情而又活泼。街里东头的大娘腿脚不灵便,老伴儿去世的早,儿女都在外地,生活起居是个问题,但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瓮里已经被倒满了汪汪的水。大伙都知道,那一定是秋成叔早早的起来,拿来自家的扁担,去几百米外的井边,转动着轱辘,奔波了几个轮回。

       秋成叔到了春心萌动的年龄,喜欢上了街北头老张家的大妮子。据说,她长得很清秀,姑娘家好像也很喜欢秋成叔。郎有情,女有意,从定亲,结婚,生子,相爱一生,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然而,秋成叔他爹却不同意这场婚事。因为,早些的时候,秋成叔就已经和后街一位尹姓叫妮子的姑娘订了亲,虽然秋成叔不太愿意,因为妮子个子矮,脸又不怎么白,不过人很勤劳能干,自然讨得了秋成他爹的喜欢。于是,秋成爹总是在跟前,不断数落着,你这个娃懂个啥,在家养个花瓶,能给你生米做饭吃,能给你变块布当衣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人们,还没有太大的欲望,能冻不着,饿不着的,也就知足了。尽管秋成叔每次都表现的像个愣头青,在他爹喋喋不休劝说中,本来挺俊朗的脸,嘴角撇得像秋天开了裂的茄子那样难看。然而,媒妁之约,爹娘做主,在农村,是不可动摇的真理。

       也许是怕娃子万一那天想不开了,离家出走或是寻了短见,于是秋成爹就拉着他,跑到我家,求我爹娘劝劝他。娘是个热心肠子的人,平时就喜欢给年轻小伙子介绍个对象什么的。

        农村婚嫁最讲究属相,现在还时兴着。娘知道秋成叔属相为鼠,张家大妮子比他小三岁,属兔,天生的克相。自然就劝告秋成叔说属相不合,以后的婚姻生活会不幸福。另外,那家的姑娘虽然长得水灵,但庄家人都是为了吃饱穿暖而活着,养个花瓶早晚会败坏家的,再说姑娘家身子挺瘦,屁股又不大,将来生个娃子都很困难,你看妮子妹妹多好,干活麻利,个子不高,但给人的感觉很精神,手脚很勤快,对父母又孝敬,关键嘛,她属牛,与你的属相绝配啊,你小子可不要分不清好歹,不听嫂子的,以后甭让俺给你说媳妇儿了……

       由于阳光照射不进来,北屋里的光线本来就不太好,这时候,愈发显得沉闷,金秋的九月,却和仲夏的午后,雷雨来临之前相似。

        秋成叔的脸还是那样的阴沉,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什么他们就不同意呢?结婚是我的事情,又不是你们的事情。但他抬起郁闷的脸,看到他爹那失落的,急躁的神情,又看看我娘对他充满期待的眼神,低下头去。他摆弄着衣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要不这样吧,兄弟,你试着和妮子妹妹接触一下嘛,交往一段时间,如果别扭,不合适了,你爹也就不会强求你了。我娘说着,不知道这个主意是否合他的意,心里也没个底。

        这也许是目前解决僵局唯一的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秋成叔就去玉米地里除草了,这时候,正是杂草疯长的时候,及早锄草,是为十月种麦子,来年有个好收成做准备。

        风儿吹过,秋成叔的肩头抖了一下,晨起的阳光下,从他的呼吸中,看到一丝雾气从口腔里升腾,秋意已经愈发浓了。

        在地头埋头锄草,累了,秋成叔直起了腰,擦去鬓角的汗水,那汗水夹杂着泥土,反而弄脏了他帅气的脸。

        咦,那个人是谁呢?在不远的田畦边上,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也在弯着腰锄草。尽管玉米杆早已超过了她的身高,但是看得出那一定是个女娃子,因为你可以看到她干活时隆起的胸部,在上下起伏地跳动着。秋成叔又不傻,能看得出来。

        秋成叔看得出神,一不小心,拿锄头碰到了自己的脚,疼得他一声尖叫,惊到了不远处的姑娘。

        一个身影飞也似地跑过来,你没事吧?望着近在咫尺的她,秋成叔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极了动物园里的猴屁股。

        女孩子正是我未来的婶子——妮子。

        妮子也顾不得什么了,从兜里掏出来带着一丝香气的手帕,给秋成叔擦去脚面上的血,血染红了手帕,粘在妮子的手上。妮子带着毛巾,是用来擦汗的,看着秋成叔干活时,带着泥巴的脸,边给他擦,边咯咯地笑了。

        秋成叔家的地,本来是和喜子叔家的挨着,怎么妮子跑过来,在地里锄草呢?这是我娘精心设计的一个局,就看秋成叔上钩不上钩了。

       那天上午,真是个美好的时光。太阳已经升过高挺的玉米,阳光洒满绿油油的田野,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早已没有了清晨的寒气。秋成叔的绿帆布鞋,妮子的裤管上,都沾满了地里的露水,湿透了。鞋底上也粘上了一层泥饼,抬起脚走起路来,略微有点吃力。秋成叔让妮子把鞋脱下来,好给她用锄头刮掉。妮子的脸有一丝迟疑,但还是娇羞的把鞋子递给了他。

        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挨得很近很近,在长长的回村路上,拖得很远,很远。

        夜降临了,从村里各家各户的烟囱上升起来的缕缕青烟,注入到这夜的神秘之中。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加深了夜的静谧。秋成叔刚结婚了嘛,家里传来陪嫁唱片机放映出来的音乐声,那是费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旋律是激情洋溢的。年轻人嘛,秋成叔还是挺罗曼蒂克的,怪不得一个穷酸小子,能把妮子婶子娶到手,呵呵。

       据说,后来,街北头老张家的大妮子,嫁给了县城里一位富家子弟,从此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村里的人好不羡慕。只是过了一年,那个富家子弟出了车祸,因抢救无效去世了,张家大妮子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

        秋成叔小两口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第二年,一个小生命诞生在这个充满快乐的家庭,大年初一,他们俩往这家拜年,往那家磕头,都说他们俩般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