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为高敬亭将军生前照片)  

       最近,我们在红色基因寻访中得知“高敬亭的女儿当年曾寄养在盱眙县古城山区”的消息,为了证实消息的真实性和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笔者和盱眙县党史工委主任傅育成、县摄影家协会主席朱少成、天泉湖镇文史工作者陈福安等一行,于2019年10月26日专程前往合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五医院疗养所拜访高敬亭将军的女儿高凤英女士。

  如今的高凤英已经80岁,退休前是一○五医院的科室主任、知名的眼科专家,享受师级待遇。前不久,还被中国红色文化研究院、“红色工程感恩行动”全国组委会等单位联合授予“红色基因传承人”。我们向她说明了来意,她非常兴奋。她说:“我小时候的确是寄养在盱眙山区,在古城集生活到10岁才回到亲生母亲身边的。盱眙就是我的家乡,你们就是我的家乡人,见到老家来人,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接着,她便把自己寄养盱眙的往事和盘托出。听了高凤英声泪俱下的诉说,我们甚为感动,便把这一切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一、将星错陨,妻女三人到盱眙


  1907年8月,高敬亭出生于大别山西麓河南光山(今河南新县)。1927年11月,毅然参加了著名的“黄麻起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过区、乡和边区的苏维埃政府主席,红二十五军七十五师政治委员等。1934年11月,红二十五军主力随红四方面军长征北上,高敬亭奉命坚守大别山。面对国民党68个团17万正规军和5万多地方反动民团共20多万重兵围剿,在异常艰难的条件下,他把散落农家的红军伤病员召集起来,治好病伤,重建了红二十八军,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开展三年游击,打败国民党军队数十次疯狂围剿,迫使蒋介石连续换了“三任指挥官”,还“悬赏十万大洋以买高敬亭的人头”。可是高敬亭的队伍不仅没有被剿灭,反而越来越壮大,保住了大别山根据地,坚持大别山红旗不倒!

  1937年抗战爆发,国共开始第二次合作,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统一改编成“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即新四军),红二十八军则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高敬亭任司令员兼政委。四支队奉命下山东进,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先后对日伪军作战90余次,击毙日军中将畑俊七,缴获枪支弹药无数,消灭日伪军1700余人、反动武装2400多人,给日伪军以沉重打击,给人民群众以巨大鼓舞。

  1939年6月4日,高敬亭接到新四军军部令,让他速到肥东青龙厂开会。谁知刚到便被以“不听从军部指挥”等为由逮捕,随行的警卫排也全被下了枪。24日上午8时,又以高敬亭“反党、反中央、反革命……可能率部投敌”等罪名被枪决。这位国民党曾悬赏10万大洋也没买到人头的我军著名将星,却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时年仅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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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图为高敬亭夫人——女红军史玉清摄于1954年)

  高敬亭的夫人史玉清是大别山的金寨人,1916年出生在一个贫困农民家庭。1930年,15岁的史玉清即投身革命、加入红军,并入了党,成为部队骨干,中共商南县委委员。1934年秋,红二十五军长征北上离开大别山后,商南县委成立“商南游击大队”,史玉清受命分管妇女排,她带领40多名女战士住洞穴、盖荒草,吃树皮、嚼草根,以金刚台为中心与敌人展开游击战。经过三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只剩下8个同志,赢得了“金刚台三年红旗不倒”的赞誉,史玉清等亦被称为“金刚台英雄八姐妹”。1937年10月,经商南县委书记张富介绍,21岁的史玉清与30岁的高敬亭牵手走到一起,第二年他们便有了大女儿凤兰。正当第二个孩子怀孕腹中,却遭遇了高敬亭被冤杀、自己背上“反革命家属”罪名、受到开除党籍处分的厄运,被关押监中。从结婚到高敬亭被错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18个月!

  高敬亭被错杀如同晴天霹雳,对史玉清打击真是太大了,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她掩上门,没有点灯,望着窗外霏霏淫雨,在昏暗的夜色中,她把刚满周岁的女儿凤兰哄睡着,又抚摸着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肚子,她咬紧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想忍却根本忍不住,她爆发了。她用被子蒙住头、用枕头捂住嘴,她不能让哭声传出去啊。泪水湿了被子、湿了枕头、湿了衣衫,也冲洗去她的懦弱与胆怯。她勇敢地站起来,抹去泪水,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坚定地说:“敬亭,你放心,我会用我的性命抚养孩子,会尽我一生的努力为你申诉……”。

  在高敬亭被错杀两个月后的1939年8月,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来到人世间,这就是高凤英。当时住在监房,史玉清奶水不足,配给食品又有限,两个孩子常常饿的哇哇大哭,她看着两个孩子,伤心落泪。但到第二天早晨,当她打开门窗,惊异地发现竟然有馒头和米粉放在那里。这都是那些好心的战友和附近的老乡悄悄地送来的。他们迫于形势不敢接触,但心里却关爱她们母女,就把东西偷偷放那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都会有东西放在那里。高凤英说:“听妈妈讲,这些好心的战友和老乡给我们送的东西,不仅让我们一家渡过了最艰辛的日子,也让妈妈变得更加坚强。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名字。但我真得很想感谢他们,一辈子感谢他们啊!”

  尽管丈夫被错杀,自己遭受无辜。但是,这位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大别山红军女战士、金刚台的女英雄并没有因此而倒下,更没有因此而失去信仰。史玉清坚强的挺了过来。释放后,史玉清又回到部队,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强忍着悲痛,转战奔波,坚持工作。这年秋天,新四军新成立了第五支队,由司令罗炳辉率领东进,跨过津浦铁路,前往路东开辟淮南根据地。史玉清也带着凤兰和凤英两姐妹,随队伍一起,来到盱眙县半塔集、古城集地区。

  高凤英回忆说:“我出生后不久就和母亲随部队行军。当时,部队给有孩子的人都安排了挑夫。但是安排给我们的那个挑夫身体有病,体力不行,我妈就把粮食尽量省给他吃。有一次,挑夫不小心还是把我掉到了稻田里,弄的我泥头泥脑。那时我还不到周岁,连哭都不知道哭。”还有一次在穿过敌人控制的津浦铁路时,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大家都是不声不响、马不停蹄地急行军。“因为挑夫没劲,我们走得慢掉队了。前面的队伍到了休息地准备吃过饭时,发现我们一家还没到。于是立即派了两个战士急速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找了好几里地,才发现挑夫带着我们走错了方向,正朝着敌人控制区走。幸亏当时找得及时,否则被敌人发现,后果真得不堪设想。”


  二、寄养古城,养育之情深似海


  盱眙的古城集是山区,周围崇山峻岭,山林茂密,部队分散驻扎在附近的村庄。那时,姐姐凤兰才两岁多,路还走不稳;凤英才学着走路,跌倒了都不会自己爬起来,小姐妹俩都需要人照顾,一刻也离不开人。有一次,史玉清去炊事班打饭,便把两个孩子留在房子前面。等到她打饭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凤英跌倒在门前泥水汪里打滚,满脸、满嘴都是稀泥巴,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史玉清远远看到两个孩子在泥汪中打滚,赶紧三步两步跑到跟前,把凤英拉出泥水汪,擦去脸上、鼻子、嘴边的烂泥,心疼地抱着孩子哭了起来。要是史玉清再迟回来几分钟,凤英很可能就会被憋死。那天晚上,史玉清连饭都没吃,抱着两个小姐妹哭了一夜。她想:现在战斗形势越来越紧张,部队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根本照顾不过来,也没办法工作,这样下去怎么行啊?于是她忍痛决定:将两个女儿送给当地的老乡寄养!

  史玉清把姐姐凤兰寄养在古城街附近的一户老百姓,把妹妹凤英寄养在大山深处的谢家港石顶子村的贺家。这家只有爷爷、养父贺长贵和养母汤品3口人。当时贺长贵32岁,他和妻子汤品没有孩子,便将小凤英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他们对史玉清说:“史干部,您放心,孩子放在这里就等于在您自己的身边,我们会精心地养育,绝不会让她少了半根头发。您放心的出去革命,打天下,孩子就交给我们了!等到您回来时,我们会把孩子完好无损地归还给您的!”

  那个年头,兵荒马乱,连年饥荒,春荒的时候没有粮食,村里人只好吃榆树叶、榆树皮、茅草根。可养父母舍不得小凤英啊,他们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点存粮当作宝贝一样收藏起来,三个大人舍不得吃上一口,全都留给小凤英,一家四口人中,只有小凤英可以吃到存粮,而三个大人都是吃糠咽菜。每次做饭的时候,总是先抓上一小把粮食,给小凤英单独做稀饭。兑上水,熬了又熬,熬成浓浓的米汤来喂小凤英。看着小凤英慢慢长大,一家人可高兴啦!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凤英在古城小山村的穷人家生活,也学会了农家人的勤劳、山里人的开朗、盱眙人的刚毅。爷爷和养父母做农活,小凤英也在一旁帮着做这做那。在小凤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帮助干活,为家庭分忧,一大早,小凤英就挎着小竹篮,拿着小铲锹,到附近的田野里、山坡上去挑野菜、打猪草,家里人吃的菜、猪吃的菜大都是小凤英一个人给包了下来。那时候,农村孩子很苦,可小凤英不怕苦;家里的条件差,可家里人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绝不让小凤英受苦受饿;家里养的几只母鸡,生的鸡蛋除了换点油盐,大多留着弄给小凤英吃。一年春节,养父母到古城赶集,专门扯了一块花布,用自家后山地里长的新棉花,给小凤英做了一件花棉袄,小凤英穿上新做的花棉袄,高兴地跳了起来。小山村离古城集有七八里地,有时养父母带着小凤英去赶集,养父总是背着凤英走。后来,凤英长到六七岁了,赶集的时候还是养父背着。一次,贺长贵又背着凤英去赶集,凤英在他的背上,对养父说:“大大(父亲),凤英现在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能跑路,您不要再背着我了,放我下来,可别累着咱大大啊!”贺长贵听了,鼻子一酸,说:“好闺女,你真是大大妈妈的乖闺女啊!在大大的眼里,小凤英就是长得再大,你还是我的亲闺女,永远都是!”高凤英在回忆那段记忆的时候说:在养父母家的几年中,农村孩子所受的苦,我并没有完全受过,因为养父母一家人对我比亲生的还亲。尽管家里很穷、很苦,但是一家人仍然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的身上,甚至是用“溺爱”的方式对待我。我这辈子真是感恩不尽啊!

  1946年,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我军主力部队北撤,地主还乡团卷土重来,古城也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期间,敌人抓住古城区区委书记、县民兵总队政委、县委委员梁化农,并残酷地将其杀害,又砍下他的头颅挂在古城集街头示众。一时腥风血雨,群魔乱舞,群众都吓得关门闭户,不敢外出。贺氏夫妇为防不测,便把小凤英送到外村的亲戚家暂避,还给孩子起了个新的名字——“桂枝”。

  此时,有一个反动地主向敌人告密,说贺家以前曾窝藏了共产党的小娃子,还说有新四军把枪支和子弹藏在他们家里。国民党还乡团派兵到贺家搜查,还把贺长贵抓了起来,五花大绑押到乡公所,敌还乡团长手掂着皮鞭,恶狠狠地说:“贺老大,你把新四军的小崽子和枪弹藏哪去了?赶快给我乖乖地交出来,要不,这十八般刑具,哪一样都得叫你脱层皮、去趟鬼门关!”贺长贵死也不承认:“新四军根本就没有把枪支弹药放在我家,原来放我家的那个孩子也早给他们带走了。你现在叫我交,我拿什么交啊?再说了,我家就那两间破房子,那一点点的地方,我往哪藏啊?你们不信可以去搜啊!”敌人严刑拷打了三天三夜,硬逼他把新四军的孩子和枪弹交出来,又带着还乡团狗腿子到贺家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几遍,还挖地三尺,可什么也没有找到。接下来敌人对贺长贵又是一顿毒打。养母汤品到处找人说情,还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连同家里所有存粮,凑了26担粮食才把贺长贵给“赎”了出来。遍体鳞伤的贺长贵紧紧抱住小凤英,心疼地说:“孩子啊,你是新四军交给我们抚养的,就是使出性命,也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我们不能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新四军啊!”


  3.png(左图为少年时的高凤英摄于1951年)


  经过这一劫,小凤英更加懂事了。1948年3月一天的凌晨,从古城集那边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一阵高过一阵,直到下傍晚,枪炮声才渐渐停了下来。贺长贵夫妇对小凤英说:“这一定是我们的队伍打回来了,凤英的亲妈也快回来喽!”打这之后,贺氏夫妇和小凤英都在盼望,盼望着史玉清早日回来。这年年底,盱眙县全境解放。


  三、寄养八年,十岁回到亲娘旁


  当年,史玉清在战斗和学习中慢慢地走出阴影,她以对党的至诚忠心,更加努力地工作,重新赢得了同志们的认可和党组织的信任。1942年,史玉清重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民运工作干部。后来,又随部队转战苏北、山东、东北,成长为正团级指导员。1949年3月,史玉清又跟随大部队从东北一路南下,来到安徽省省会合肥。根据工作需要和组织安排,史玉清来到皖北行署工作。

  1950年,史玉清特意从合肥来到盱眙古城集寻找凤兰、凤英小姐妹俩。不幸的是,前几年盱眙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流行性霍乱”,收养凤兰的这家人全部染上“霍乱”,一家8口连同凤兰全部罹难无一幸免。

  接着,史玉清又来到收养凤英的谢家港石顶子村的贺家,可是小凤英已经不认得亲妈了,怎么也不肯跟着亲妈走。后来,史玉清又先后3次派警卫员到古城来接,可小凤英怎么也不肯去。

  高凤英在回忆时说:我在贺家时,养父母从来没有对我隐瞒身世,老早就告诉我,说我是新四军寄养在这里的。但是,我在这个小山村生活了七八年,养父母一直把我当着掌上明珠,疼我爱我,他们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我与他们的感情太深太好,在我的心中,他们就是我的亲爸亲妈,我舍不得他们啊。


  右下图为高凤英(后右一)和养父母合影(摄于1982年)4.png


  一天,贺长贵把汤品叫到一起,商量起小凤英的事。贺长贵对汤品说:“凤兰夭折了,现在凤英就是高司令和史干部的唯一血脉。我想,我们应该把凤英送回去,送到她亲妈的身边,这是对高司令负责,也是对史干部负责。虽然我们两个人没有生养,小凤英也把我们当亲爸亲妈,把凤英送走,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们不能自私,我们不能把新四军的孩子据为己有啊!”汤品抹着泪,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

  第二天,贺家夫妇背上一袋山里长的小豆、花生、山芋干和大秫秫面(玉米面),带着小凤英跑了几十里山路来到来安县城,又打了去往省城合肥的汽车票,一家三口一路颠簸,来到合肥,找到了史玉清。贺长贵把凤英交到史玉清的手上,轻声地说:“史干部,孩子在我家蹲了七八年,我们两口子尽力照料,也算把她给养大了。今天,我们把她带来,亲手交给您了!”史玉清拉住贺长贵、汤品的手,眼里噙满泪水,哽咽着说:“贺大哥、汤大嫂,你们是我史玉清的恩人,是高敬亭的恩人啊!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那晚,小凤英好像预感到了什么,非要和养父母住一起。贺长贵对汤品说:“我们把孩子送回来了,但是明天我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孩子又会哭着闹着要跟着我们回古城。我看,还不如明天早上趁着天还没亮,孩子还没醒,我们就悄悄地离开。”汤品点点头。可是那天晚上,小凤英怎么也不肯睡,总是缠着养父养母问这问那,话特别多,还拿出小梳子,要给养母梳头,还说要给养母梳一辈子。夫妇俩好不容易才把凤英哄睡着了。

  此时,贺长贵抬头看看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轻声地对汤品说:“天快亮了,乘着凤英睡着了,咱们走吧。”眼看着要离开养育了七年多的女儿,夫妇俩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地离开的史家、离开的小凤英,趁着清晨夜色来到合肥汽车站,乘上了合肥开往来安的班车,回到了盱眙古城老家。


  四、永不言弃,冤案终究得平反


  1950年,高凤英回到合肥时已经10岁了。母亲史玉清把她送进学校读书,在合肥读完小学、初中,1958年考入合肥一中读高中,再又考到芜湖医专(皖南医学院前身)上学。在上芜湖医专时,高凤英成绩优秀、要求进步、表现突出,不仅担任班长,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凤英又考取了安徽中医学院,回到合肥。1964年,正待毕业的高凤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被分配在成都军区第三十七医院。



5.png左图为高凤英刚参军时的照片(1964年摄于西昌)


  此时,史玉清由皖北行署又调到安徽省牙防所(即今合肥市口腔医院)、省卫生厅担任领导职务。虽然高敬亭事件已经过去十多年,可她一直没有忘记为他申诉的事情。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她听战友时常提起高敬亭的事,说毛主席对此事一直很关心,她感到为高敬亭平反有了一线希望,便专门给党中央、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谁知这封信却被人阻止,根本没有转到毛主席手上,史玉清也因此遭到训斥。后来又迫于压力,几次提笔却又心存疑虑,事情便耽搁下来。

  1971年,高凤英考虑到母亲史玉清年岁大了身边无人照顾,便申请调回合肥。经组织批准后,从成都军区调到南京军区,到驻在合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五医院工作。

  1975年,高敬亭原来的几个老战友来合肥看望史玉清、高凤英,对她们说:“现在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年龄都大了,身体也都不好,乘他们老人家健在,能给高司令有个说法。要是他们都走了,今后谁能给高司令主持公道啊?”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一部叫《杨三姐告状》的戏上演,对高凤英触动很大。她想,杨三姐一个农村姑娘都能为自己姐姐的冤案层层上告,最终告赢。我是个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难道还不如一字不识的杨三姐?我为什么不能为父亲的问题直接写信给毛主席呢?我相信,毛主席一定会为我父亲住持公道的!

  高凤英的想法得到爱人方正平的支持。高凤英回忆说:“当时我爱人说,怕什么,大不了脱下军装回农村,我们父辈不都是从农村来的吗?就算回农村,我有知识,你有技术,实在不行,给人家看病不收钱,讨口饭吃总行吧。”就这样,高凤英提笔给毛主席写信。信的全文如下:


  敬爱的毛主席:

  我是已故红二十八军军长、新四军四支队政委兼司令员高敬亭的女儿高凤英,中共党员,现在安徽省105医院任军医。

  我母亲史玉清也是红军中的一名妇女干部,因为我父亲的案件一度受牵连,在恢复组织生活后,也一直在安徽省卫生系统工作,现因身体多病,离职休养。

  敬爱的毛主席,我写这封信主要是向您老人家汇报我对我父亲问题的想法和要求。特别是通过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您所制订的一系列无产阶级干部政策,在全国得到落实的大好形势的鼓舞下,我才鼓起勇气写了这封信,因为我父亲的问题对我压力很大。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父亲遭受如此极刑?别人对此有许多不同看法,而我却一点也不清楚。据我母亲说,我父亲对党、对毛主席、对革命事业是忠诚的。在党的领导下,他坚持了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革命斗争。红二十八军一直打到抗日战争时才改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从没有被国民党反动派的反革命气焰所吓倒。当然,他在工作中,在执行党的某些方针政策上有什么错误,我是不清楚的。但从他一生的主要方面来看,我父亲是革命者,而不是反革命者,然而既是革命的却又为什么被杀了呢?对此我曾听毛主席在党的七大时,对来延安开会的原新四军四支队的有些同志问到我父亲的问题:“不杀是不是可以?”为此我们全家对您老人家是非常感激的。我相信红二十八军坚持大别山革命斗争的历史,中央是会有正确的结论的,我希望能够早日知道这个结论,来解除我们母女政治上的压力。

  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

  高凤英        

  1975年10月10日  合肥


  她把信折好,装进信封,并在信封上恭恭敬敬地写上:“北京市、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亲收”。为防止信件被打回,高凤英特意托朋友将信带到北京,通过北京市邮局寄出。11月10日信发。11月30日,信转到了毛主席手上,因毛主席刚刚做过手术,眼睛无法看清东西,便让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毛主席听完读信,便叫来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要他立即着手调查此案子,并嘱咐:对高敬亭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要对人负责,“以其结果告我”。汪东兴根据毛主席的指示,迅速组织力量,查阅相关资料,调查核实当时的情况。汪东兴在当年资料中发现一份电报称“白崇禧电:奉委座电令,所请将高敬亭处以枪刑照准”的内容。12月14日,汪东兴速将此事报告了毛主席。毛主席叹了口气,说:“当时我就叫枪下留人,他们不听。杀了高敬亭,蒋介石当然高兴喽。”毛主席拿起笔,摸索着在报告上写下批示:“请军委讨论一次。我意此案原处理不当。”汪东兴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对高敬亭案进行了认真的复查。

  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逝世了。高凤英流着眼泪伫立在毛主席遗像前,默默沉思:“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父亲冤案的处理还有希望吗?”

  1977年5月份的一天,高凤英接到安徽省军区和一○五医院领导的通知,来到医院办公室。省军区领导郑重地对她说:“高凤英同志,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经中央军委研究决定,你的父亲高敬亭同志予以平反,恢复名誉。这是总政治部关于你父亲平反的文件。”从现有的资料表明,毛主席在临终前已经确定了高敬亭案处理意见,这是毛主席生前确定平反的最后一个冤案。

  《关于给高敬亭同志平反的通知》是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于1977年4月27日发出的。通知指出:


  高敬亭同志参加革命后,在毛主席党中央领导下,在坚持鄂豫皖地区的革命斗争中是有功的。虽在四支队工作期间犯有严重错误,但是可以教育的,处死高敬亭同志是错误的。遵照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批示,中央军委决定对高敬亭同志给予平反,并恢复名誉。


  此时的高凤英心里百感交集,她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回到家,激动地告诉母亲:“爸爸平反了!”史玉清看着盼了多年的平反通知,母女俩相拥一起,大哭起来,往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涌上心头,这一天,她们等得太久太久、等得太苦太苦了!

  不久,国家民政部又专门发文,追认高敬亭为“革命烈士”。在金寨革命历史博物馆,专设展厅介绍高敬亭的事迹。在河南新县烈士陵园,专为高敬亭立了墓碑;在新县城南新集镇高敬亭的老宅,还建有“高敬亭故居展览馆”,为其立了雕像。在合肥大蜀山文化公园里,也专门设有高敬亭纪念碑。

  1980年4月19日,高敬亭将军的骨灰安放仪式在合肥举行。李先念副主席、徐向前元帅、谭震林、栗裕、肖望东将军,张劲夫、程子华、郭述申等首长以及高将军的部下万海峰、林维先、李世安将军等40多人送了花圈,300多位老部下、老战友参加了安放仪式。1989年6月,在高敬亭遇害50周年之际,方毅副总理、万海峰上将、林维先中将等参加纪念大会,怀念这位卓越的将领和革命先驱者。


  五、魂牵梦萦,不忘盱眙养育恩


  回忆起童年寄养在盱眙古城集,高凤英非常感慨,她说:“贺家二位老人待我太好了,我虽是收养的,可比人家亲生的孩子还要倍受宠爱。我和养父母之间有着很深的亲情,他们对我恩重如山。为感谢他们对我的恩情,从古城到了合肥以后的许多年里,母亲史玉清每年都会给他们寄点钱物。我工作以后,这些就由我寄。在他们生前,我和母亲经常去盱眙看望他们,有时候还经常接他们到合肥来小住一段时间。”在养父母去世之前,这种紧密联系一直没有中断过。1955年,盱眙县从安徽省划归江苏。尽管行政隶属关系改变,但这并不影响高凤英对盱眙、对古城的情感维系。高凤英经常默默地面向东方,眼眶里噙着泪水,她在遥望那个让她终生难忘的地方,遥望那些童年时的美好记忆,遥望那里的山山水水,遥望生活在那里的养父养母。

  高凤英的养父贺长贵于1983年、养母汤品于1985年先后去世。高凤英得知养父母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专程从合肥前来古城奔丧,她感慨地说:“养父母一辈子没有生养,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他们就是我的亲爸亲妈,我就是她们的亲闺女!”所以,高凤英便以“女儿”的名义在二老的坟前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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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养父贺长贵、母汤品之墓,女儿高凤英叩立。


  在墓碑的背面,高凤英刻上了这样一段碑文:


  父高敬亭,游击战神;一九三九,蒙冤罹难。母史玉清,随军东进,携我姊妹,来到古城。姐寄农家,霍乱流行,全家八口,无一幸存。我到贺家,视若亲生;养父长贵,养母汤品,衣我食我,茹苦含辛;关怀备至,疼爱情深。敌拘养父,威逼严刑,誓死不屈,护我生命。八载寄养,十岁离村;没齿难忘,养育之恩。二老未生,无有子嗣;我作孝女;叩拜双亲;建碑勒文,以纪永恒。

  孝女 高凤英 敬撰


  今年是高敬亭罹难80周年,也是高凤英寄养盱眙古城集78周年、离开古城集68周年。当我们前往合肥拜访高凤英时,她既感到意外,更感到高兴。听了我们的介绍,她激动地说:“我已经有30多年没有回古城集了,但是我一天也没有忘记那里,经常在梦里梦见,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真的是太熟悉了!我要回去看看,看看我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看看那里的变化!明年清明节,我和老方会带着子孙们一起再回古城,去给我的养父养母上坟,烧烧纸、磕磕头,祭奠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恩人,我的养父养母!”


  谈及当年,高凤英饱噙热泪,不无感慨地说:“盱眙古城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抚养我的养父养母,不会忘记盱眙的父老乡亲,不会忘记盱眙那块红色的土地。我在那里蹒跚学步,在那里呀呀学语,在那里度过童年时最美好的时光,它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啊!”

  (2019年10月28日)


  【参考资料】

  1、王金梅,《高敬亭之女:要不是毛主席,没人能替我父亲平反》,《江淮文史》2014年第1期

  2、陈小平,《信仰的力量--高敬亭:大别山游击专家》,河南日报,2019.4.

  3、唐亚,《高敬亭的错杀与平反》,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世纪风采》,2007.11.

  4、陈加胜,《新四军将领高敬亭遭枪杀的史实过程》,云岭纪念馆

  5、台运行,《被错杀的游击大师高敬亭:1975年毛泽东亲自平反》,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07.8.27

  6、胡遵远,《史玉清:金刚台妇女排的杰出代表》,红色思源网,2019.10.27.

  7、方正平、许正刚主编,《纪念高敬亭将军》,六安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2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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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左)与高凤英合影(朱少成摄于201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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