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盛,1931年出生,江苏省泰县人(现泰州市姜堰区)。1949年4月入伍,1950年11月入朝,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58师172团1营3连2排5班副班长。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他跟随杨根思在冰天雪地的长津湖地区与美军进行殊死搏斗,身上多处负伤,是全连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2019年1月23日下午,我在成都采访了他。

解放上海  与杨根思成为好战友

1948年4月,他被国民党部队抓壮丁,他本名叫杨金升,到国民党部队后,名字登记为杨德盛。后来才知道,他被冒名顶替了一户有钱人家的儿子当的兵。当时在国民党45军直属炮营,驻防在南京下关。后逃离了国民党部队,投诚到解放军部队来,在20军58师172团机炮连60迫击炮排7班当射手。1949年5月,参加解放上海的战斗。他所在的20军是从中部进攻,直插吴淞口,切断敌军的海上退路。

上海战役结束后,他们机炮连住在一个大纱厂里,同住在这一个厂的还有3连,那时工厂的老板和员工都走了。杨根思当时是3连的一个排长,两人的住房相隔不远,早晨在一起训练跑步,晚上一起散步,天天见面。一天训练后,杨根思问他:“你是哪个地方的?听口音有点像老乡。”他说:“我是泰县的,听说你是泰兴的?”杨根思说:“是呀,我们两个县是隔壁邻居呢。”之后,两个老乡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杨根思比他大8岁,总是叫他小杨或小兄弟。他开玩笑说:“你当官,我当兵,以后打仗带着我点。”杨根思笑了笑:“到底是老乡嘛,我会带着你。”杨根思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但当时已是全军的战斗英雄,响当当的爆破大王。

他们在上海住了两个月后,部队移到了山东,他就与杨根思分开了。不久,部队改编,机炮连拆分成一个机枪连和一个炮连。把60炮排拆分到步兵连,他所在的7班又编到了杨根思所在的3连。他非常高兴,庆幸运气真好,到老乡的连队来了,这时杨根思已是副连长了。

入朝参战  在冰雪中翻越狼林山

1950年10月,部队接到了紧急入朝参战的命令。由于前线战事紧急,来不及换衣服,他们把一些多余的物品打包留下,带上馒头就出发了。

一到朝鲜就开始下雪了,第一天晚上他们走了40里,记得第3天晚上是过江界市,路、房子都被炸毁了,到处是乌烟瘴气。再往东走,就没有房子了,到处是山。气温零下30多度,冻得够呛。风也大,吹得一身冰凉,手脚都是硬的。休息时,大家都挤在一起取暖。从沈阳带去的馒头,冻得帮硬,咬都咬不动,雪花像鹅毛一样在空中飞舞,碰到脸上都疼。他们把白色的毛巾在头上扎起来,遮住帽子和脸,一方面可以保温,另一方面白色的毛巾与雪融为一体可以防空。他说最艰难的是翻越狼林山,狼林山很高很陡,海拔2千多米,人迹罕至,是免子不拉屎,鸟儿飞不过的地方。山沟里的雪窝有一、二米深,人一不小心滑下去,就看不到人。在山上,战士们一个拉一个缓慢地前进。有两个抬着重机枪架的战士,脚一滑,就落进了山沟的雪窝里,被雪掩埋了,无法援救。就这样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20多天,风餐露宿,忍饥挨冻。

11月27日,志愿军在东线长津湖地区打响了第二次战役,他所在的部队直插下碣隅里,截断美军的退路。上阵地前,每人抓了一把半生不熟的炒黄豆,还发了几个冻土豆。经过一夜急行军,他们于29日凌晨5点来到了下碣里东南的1071高地。28日晚上,1连已在这里进行了战斗,伤亡很大,他们接1连的防。连指导员陈文宝带领1排、2排防守高地的主峰阵地,连长杨根思带领3排防守高地下面的小高岭。小高岭是1071高地东南的一座小山包,与1071高地成犄角之势。一条公路就在小高岭旁通过,是美军南撤的必经之路。他所在的迫击炮班与2排阵地相连,机枪连连长张一贵亲率2挺机枪火力支援,机枪阵地设在1排与2排之间。一到阵地,他们就挖个人防炮掩体。刚挖了一个小时,敌人的进攻就开始了。

欲血奋战  打退了敌人九次进攻

天一亮,敌人的飞机就来了,十几架飞机对我军阵地轮番进行轰炸、扫射。孙副连长被打中了大腿动脉血管,是全连牺牲的第一个。

紧接着,敌人又进行炮击。之后,步兵冲锋进攻,战斗异常激烈。1排的2班长,是个老兵,被一发子弹击中头部,当场牺牲。奇怪的是班长并没有倒下去,双手握着枪仍然站立着,双腿埋在过膝深的雪里,身子被冻住了搬都搬不倒。

他们炮班打击敌人的冲锋队伍,阻拦敌人的进攻。迫击炮班有2门60迫击炮,但每门炮只有20发炮弹,打退敌人第二次进攻后,就没有炮弹可打了。于是把炮班的人员,分配到步兵班去,他分在2排的5班,并把牺牲的2班长那把冲锋枪和80多发子弹给了他。不久,5班的正副班长都牺牲了。他在火线被任命为副班长,代理班长,此时5班还有6人。当敌人发起第4次进攻时,他带领全班战士用手榴弹和冲锋枪猛打,一梭子弹扫下去,敌人要倒下几个,敌人的进攻很快被打了下去。

一个小时后,敌人又发起了第5次进攻,一颗子弹从他的右腿侧边穿过去,擦骨而过。身边不远的机枪连长见状,要卫生员给他包扎后送下阵地。他在阵地下面休息了两个多小时,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战斗,于是又爬上了阵地。敌人随即又发起了第8次进攻,冲锋枪的子弹早已打完了,他捡了一把美军的“八粒快”步枪继续战斗。这时敌人已冲到跟前了,子弹没有了,他端起步枪与敌人拼刺刀。侧边一个美国兵,趁他不注意,一刀向他的腹部刺来,他一扭身,被刺中了腰部。他马上回击一刀,那个美国兵滑下了山坡。他右脚由于枪伤不得力,也滑下了山坡。他腰部挨的那一刺刀,只是从腰部侧面刺进去,没有刺进腹腔,血流如注,脑壳都发昏了。但一会儿血就冻住了,就象包扎一样,感谢老天爷。此时已是下午5点多钟,天都黑了,阵地上看不到人,他在山坡下静静地休息。

快到7点钟时,3排防守的小高岭阵地又响起枪声,敌人发动第9次进攻了,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他当时距爆炸点还不到两百米,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动。之后,战场寂静下来。他们打的是阵地阻击战,没有爆破碉堡的任务,战前全连把炸药都收集起来,捆成了3个大炸药包,每个排一个。刚才的那声巨响,应该就是3排炸药包的爆炸声。他向3排的阵地爬过去,遇到了3排9班的一个伤员。这个伤员说:“我们3排没人了,连长不在了,司号员也不在了,刚才那个炸药包就是杨根思连长炸的。”

指导员陈文保在阵地上搜寻人员,总共只剩下5个人了,都负了伤,大家开始往回撤。鹅毛大雪还一直在下,战场上散落的尸体、武器都被雪盖住了。他身上两处受伤,拿了一根树枝作拐棍,一拐一拐地往回走,两个小时才走了一华里路。他们在一个小村庄住宿休息了一天,第3天在公路上,遇到了牛拉的雪撬车,这是朝鲜老百姓组织的救护队。随即他被送往救护所,之后又转回国内治疗,伤口缝合了十多针。

奋力阻击  全连荣获集体二等功

在黑龙江治疗一个多月后,伤口愈合,他又重新回到朝鲜原部队。1951年4月下旬,志愿军发动了第5次战役,他们部队又参战了。开始进展很顺利,一直打到了汉城边,看得见城市的灯光了。但刚到汉城边2个小时,部队又往回撤,在路上他们听说60军被打散了。撤到距汉城约20多公里的425高地时,他们奉命在这里阻击敌人,掩护卫生所及伤员撤退。一条公路从高地旁经过,守住425高地,也就扼住了这条公路。刚到高地不久,敌人就开始进攻了。飞机像鸟儿一样,飞过来,飞过去,丢炸弹、机枪扫射,还丢燃烧弹,一烧就是一大片。猛烈的炮击之后,敌人从三面向他们进攻。晚上飞机丢照明弹,炮也发射照明弹,把阵地照得如同白天,对我军阵地进行全天不停地攻击。战斗中,一个美军士兵冲到了他的跟前,枪没有子弹了,又拼起了刺刀,旁边的一个战士及时开枪,击毙了这个美军士兵。在425高地打了2天3夜,完成阻击任务之后就撤走了。

当时他们穿的还是冬装,衣裤都烂了,棉花往外翻,身上脏得一塌糊涂,就象叫花子一样。从425高地撤下来时,全连140多人,只剩下80个人,他们5班伤亡了4人。后来得知,团政委李叔仁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一路上,他们边打边撤,早就没有粮食了,他们就吃野菜。吃得最多的是野韭菜,还有一种叫白翁头的菜,吃起来酸酸的味道。他们还吃树皮,松树皮里面有一层皮较厚,吃起来有点甜味。由于缺乏营养,战士有很多人得夜盲症了,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天黑之后,看东西灰蒙蒙的,就象有烟雾一样。夜里行军时,就一个牵着一个走。除了饥饿,还面临着敌人的围追堵截,和飞机的追杀。在过一条江时,江边有很多牺牲的战士,晚上看不清,时不时就踩在尸体上。江水本来不很深,但到处都是几米深的弹坑,一不小心就陷入弹坑,淹死了不少人。一路上历尽艰辛,走了约一个月,6月初才安全抵达我方阵地。

这次战斗,全连表现英勇,完成了掩护卫生所和伤员撤退的任务,被记集体二等功。

战友情深  与老首长在上海重逢

1952年8月他随部队回国,驻防在浙江宁波,准备解放台湾。后来历任班长、排长、副连长、师群工科干事等职,于1974年转业到中体成都滑翔机厂工作。1991年退休后生活在成都。

退休后,他很想念当年共生死的战友。经过多方面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当年与杨根思一起带他们在1071高地浴血奋战的连指导员陈文宝。陈指导员后在师职岗位上离休,住在南京军区联勤部上海离职干部休养所。2001年4月,他前往上海见到了久别后的老首长。老首长一见面就认出了他,还没说三句话就流泪了,他也哭了。两人回忆了当年的战斗情景和战友,特别是深情怀念了杨根思连长。杨根思在那次战斗中,用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后,被追记特等功,并授“特级战斗英雄”称号,所在的连队被命名为“杨根思连”。这次见面后两人还多次通信,其中陈文宝写给他的一封信情深意切,非常感人。

“德盛老战友:您好!

您千里之外寄来的灵芝茶已收到,让您破费,真有点过意不去!十分感谢!您我之间曾经是同一连队,同一锅吃饭,同一战场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可以说我们的友情大于一切,重于一切!全连169人上战场,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第一次撤出战斗时仅剩下4人了,即是后来陆续返回也仅有十几人。后来知道:牺牲的有七、八十人,冻伤的人也不少。应该说你我俩是天大的幸存者!每当我想起杨根思烈士和许多在我身边亲眼所见牺牲的烈士,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悲伤,就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过去给部队、给学生讲传统经常如此。不忘历史,怀念先烈,保持晚节。也祝你健康长寿!望保持联系!

此致敬礼

                                                                                                  陈文宝    2001.8.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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