夼者,大川也,意即两山之间的谷地,洼地。某镇有个小山村叫窦家夼,这个村藏在山坳里,山村宁静,鸡犬相闻,民风朴实,世代农耕。村里约三百户人家,有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越,将村子一分为二。小河南北走向,源头在村北的半山腰上,是一个泉水涌成小池塘,因此处树林中曾有野鸽子群居,俗称鸽子窝。

  传说某日太阳升起时,突然从鸽子窝里飞出来一群小鸽子,小鸽子飞得很低,密密匝匝却排列有序,小鸽子先是绕村子盘旋,然后向四面八方飞去。望着天空的鸽子,细心的人数了数刚好九十九只。村里德高望重的顺德爷爷说:“这是吉兆!大吉!这预示着村里能出九十九个状元!”

  村子的东南有一座山形似草堆,名叫垛山。夏秋之交,垛山脚下会不定时地出现团团云雾,飘飘渺渺,环环绕绕,令人产生神秘之感。有人曾在此处观望到云雾上车水马龙,着装华丽的人围聚在小桌旁推杯换盏,老人们说这是神仙下凡聚会,传的神乎玄妙。现在想来应该是“雾市蜃楼”。

  鸽子窝的传说,垛山的神韵,只不过是老一辈人的心灵慰藉,如同画饼充饥,其实质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这隐秘在大山深处的山村并不富裕,靠天吃饭的村民顶多混个温饱,多少年来,一个达官显贵不曾出现过——饭都不一定吃饱,哪里顾得上读书啊!崎岖的山路使他们无望,世世代代只能安于现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活着,安静地繁衍着。


  宫老师是地地道道的夼里人,是鸽子窝里飞出的“小鸽子”,在外面当教师四十多年了。他个头不高,长得清瘦,前额上几道深深的横纹,如同老树的年轮印证饱经风霜的历史,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面部表情始终透露出一股冷峻严厉。

  宫老师退休了,儿女都住在城里,生活优越。儿女们让他在城里安享晚年,他总是住不了多久就想回那个养育他的山窝窝。

  今天,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驰骋在崎岖的山路上,双手紧握车把,似乎成竹在胸。是呢,这条每日往返的山路那里有坑那里有坎他太熟悉了。坑坑洼洼的路,自行车颠簸着,链条碰撞盖瓦的叮当声,比那车铃还响,感觉是自行车要散架一样,颠的五脏六腑搬家换位,脸腮上的肉也有节律的上下抖动着。

  这些他全然不顾,他心里高兴,因为这次回家是为商议修路的事情。想到这,脚下不由自主地添了力气,车轮滚滚,耳边呼呼生风。

  岁月不饶人了,拐了一道弯上了山梁,宫老师停下自行车,喘口气,点上一支烟,俯瞰这漏斗底部的山村,自言自语道:要致富先修路,这条路早该修了。

  宫老师回过身,眯上眼睛瞄了瞄刚刚走过的路。这条路他烂熟于心,自打他记事起,这条路就这样一成不变,乡亲们要外出乘坐公交车得步行3852米的山路。

  几十年了,村里乡亲的生活一直很困难,土特产出不去,外面的好东西进不来,基本属于自给自足型。山地贫瘠,靠天吃饭,遇到天旱时种点小麦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粮食作物以玉米地瓜的为主,产量都不是很高。记得大集体时,玉米饼子是最好的东西,是留给下地干活的大人吃的,因为他们才是一家人的顶梁柱。如今都改革开放了,别的村都早已富裕了起来,唯有这里,依然倔强地活在贫瘠的世外桃源里。


  宫老师跨上自行车,飞也似的下了山坡,回到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直奔村委会。

  村委会门前己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各家各户的代表。村支书宫城译四十出头,在外面闯荡过几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当他看到宫老师到了之后,环顾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各位父老乡亲,各家各户的代表差不多到齐了哈,现在我把修路这个事给大家说道说道,修路是乡政府今年的工作计划,主要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出行方便,将省提出的“村村通”政策落到实处。上级是按道路设计里程拨的款,为了把咱村的道路拓宽修好,资金不够的部分由村里自筹,大伙有什么意见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支书的话刚停下,下面就炸开了锅,乡亲们听说要修路,可谓群情激昂,有表示要捐款的,也有说自家困难的,但最终大家口径一致:早该修条正经路了。这一辈一辈的窝在这里,虽说环境不错,但早就与外界的发展脱钩了。

  宫老师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走到前面,“老少爷们听我说两句!”个头不高,声音却蛮洪亮,大家立即安静了下来。宫老师接着说:“修路对咱们村是个好事,有利于咱村的发展,咱们的农副产品往外卖能节约不少成本,咱也不用跑老远的路去坐公交了,这个事,我是举双手赞成!我先带个头,捐款三千元。”说完就从兜里拿出钱,数了数交给村支书。然后转过身对乡亲们说:“如果老少爷们相信我,我来当这个修路的大管家,负责材料的验收,线路的规划,参加修路劳动,不要一分工钱。”

  宫老师为人正直,德高望重,乡亲们无人不晓。六十多岁,瘦的干巴的老人,主动要求参加施工队伍,乡亲们焉有不支持的道理,于是掌声响起一片。

  随后宫玉捐款三百,宫卫国捐款五百……一千的,二百的,五十的,大家慷慨解囊。

  家里没钱的宫三多找到支书宫城译,面露愧色说:“我实在拿不出钱来,乡亲们都捐款,真不好意思,我家有幢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反正也塌了,需要石料就去那取。”支书拉着他的手说:“老哥哥,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出行不方便的日子乡亲们是受够了,修路是当务之急,说干就干。

  当年十一月,开始施工了。乡亲们憋足了劲,五十个壮劳力,不到一个上午就把出村上山的路基整平了,整整一千米。

  身体有病的常德不能参加修路,安排他媳妇送来了茶水。支书吆喝大家休息会,喝口水,抽根烟,别用力过猛下午没力气干了。休息时,平时就爱闹腾的宫玉扯着嗓子说:“老辈人都说是咱村人杰地灵,又是鸽子窝又是神仙桌的,可打我记事起就没过什么好日子。”

  “你们还记得吗?当年宫三多他大爷在山路上捡到一条干鲅鱼,高兴地手舞足蹈,总算能吃顿荤腥了!咱当地有句俗话:小鱼饼子,虾酱猛子,不吃就等着。这意思就是说,玉米饼子与虾酱,咸鱼是最佳拍挡,是上好的饭菜。

  三多他大爷连蹦带跳地拿回家做了大白菜焖鲅鱼,那个好吃啊,全家老少五口人一顿吃了一锅玉米饼子,这可是下地干活劳力一周的伙食啊,吃完饭宫三多他大爷后悔的直跺脚,差点就心疼地流眼泪了,发誓以后再看到鱼也不捡了!”

  “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阵哄笑。

  “你好!我都不稀得说你!”三多被人揭了老底,脸上挂不住了。

  “大家还都记得吧,宫玉他爷爷在饲养场与宫喜顺他爹那几个人藏猪头的事,想当年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多见有些人还没记起来,提高了嗓门继续说:“有一年春节前,村里在第五生产队集中杀年猪,宫玉他爷爷带着饲养场的几个人负责烧开水清理猪头,宫喜顺的爹当生产队长,他知道偷偷拿个猪头一时半会的看不出来,他就给宫玉爷爷使了个眼色,宫玉爷爷心领神会,拣了个小一点的猪头藏了起来。当天晚上,六七个人聚集在饲养场小黑屋里煮猪头,有拿蒜的,有拿白酒的,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焦急地等待猪头出锅。才煮了不到半个钟头,喜顺爹就憋不住了,说:“别煮化了,看看熟了没?”

  宫玉他爷爷慌忙打开锅盖,用一根筷子扎下去,轻轻松松就插到猪头里面了,很顺利。他压低嗓音兴奋地喊:熟了!

  于是,这伙人七手八脚,又激动又害怕地分享了香喷喷的猪头肉,心满意足各自回家了。

  等第二天,喜顺爹看着血淋的猪骨头,才知道那猪头根本没煮熟!恶心地直翻胃。那几个人一琢磨,这才明白,原来宫玉他爷爷把筷子插进了猪鼻孔,以为猪头熟了,气的宫喜顺的爹直骂人。”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宫玉也在人群里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宫老师跟着大家笑了一阵,又长叹一声说道:“鲅鱼,猪头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贫穷闹的笑话。这丢人现眼的事,可不能再在我们这代人身上继续了,所以这路啊,必须得修,还得赶紧修!起来起来,干活了干活了……”

  “干活喽!”众人拿起工具,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路,一天一天地延伸出去,人们的希望也愈发地迫切了起来,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通往县城的大公路,看到了汽车,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路修好了,乡亲们的腰累弯了,手脚上的泡也磨破了,铁锹磨秃了,小推车也散架了,可是打通与外界联系通道的喜悦,让他们忘了所有的伤痛,心,开朗了,希望,越来越近了……

  宫老师早早起床,搓了搓长满老茧的手,用力握了握,本该拿笔写字的手握不紧了,他摇了摇头信步来到村口。站在山梁上,看着宁静的山村,眯着眼睛,伸出大拇指瞄瞄路的笔直。

  望着满山的桃树、果树、桑树,心里美滋滋的。再过一星期,公交车就开到村口了,爱吃鱼吃猪头肉的有口头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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