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丛晓依也终于走进租房的队伍。从婚姻的围城里出来,急于寻找自己的空间。租房成为丛晓依自由空间的中转站。可是丛晓依却万万没有想到,带着行囊离开家后,已经与三个房东签下租房的合同。

      这不是丛晓依最初的愿望。当初打算租房只不过是一个过渡。然而房价飞涨,让她不得不住在租借的房子里,这感觉像乘坐在索道车上,不敢往下看,只能屏住气,深呼吸,念叨索道车千万不能出故障。

      前两个房东就像是索道车的电控,故意将索道车停止在悬空中,非要抬高租金才允许她继续住下去。看着房东们一个比一个财大气粗,丛晓依越想越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净身出户?与前夫共同生活了整整十年的那幢房子,也有一百平米左右的面积,如按现在的价格出售,肯定能卖出好价钱。然而,丛晓依出门的时候,只带上替换的衣服和几箱自己的中医学专业书。

      可惜当了这么多年的中医师,却没有能力为自己找到一服后悔药。在家里,从小事到大事,从无原则到有原则,从事西医的前夫总要压过她一筹。有一次,一位患者被查出肾积水,特意到她家来咨询。经她把脉后分析,导致这个病的原因是脾肾虚亏,水湿不运,或湿热灼阴,气化不利,水道不畅。丛晓依告诉患者,脾像运水的工具,因为水运不出气,时间一长,泛滥成灾,导致积水。并建议患者用中医的方法治疗,以达到温阳利水、益气健脾、补肾阳的作用。没想到坐在边上的前夫毫不给她面子,当着患者的面驳回她的理论,执意建议患者去医院插导尿管抽水才是上策。结果,这位患者听了丈夫的话,最终没有跨过生命的栏杆,这也间接导致了丛晓依与前夫婚姻的死亡。

      丛晓依想,有勇气走出婚姻的围城的女人,还在乎房东故弄玄虚吗?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大不了再搬一次家,再折腾一次。当第三个房东得知丛晓依是中医医生,就不假思索地答应在原来的基础上每月下降五百元的房租。他告诉丛晓依,前两个房客一个是推销保险的,另一个是推销保健产品的,他们经常在他面前摆阔摆气势,他看不起他们那种虚伪。要论阔气,他还能比不过靠嘴皮子磨出钱来的人吗?

      丛晓依不知这个房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不自在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房东似乎也感觉自己还没有把话说得更彻底,便自我介绍说,他叫贾进,是做民间高利贷生意的,并告诉丛晓依,如今市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些还不了钱的客户自然用房子作抵押,他租给她这套房子就是抵押来的。之所以愿意比市场价降低五百元钱租借给她,原因就一个——他从小就有中医情结。

      丛晓依再次深呼吸了一下,露出一丝感激的目光。眼前这位房东五十岁左右,生命似乎还不应该走下坡路。然而,她就这么看一眼,便把脉出他的五脏六肺走下坡路的迹象。丛晓依告诉贾进,思伤脾、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肺、恐伤肾。她虽然不很清楚民间高利贷内幕的真实情况,但她知道,高利贷这碗饭不好吃,思喜怒忧恐皆会袭击他五脏六肺的情绪。现在她已看出他的肝火很旺。

      贾进很是吃惊,下意识地将手在肝区域上摁了一下,然后放开喉咙大笑起来,说放出去的钱,到时候收不回利息和本钱,动怒是必然的事。他告诉丛晓依,他所做的这一行,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最好不要去知道。丛晓依见贾进这样抬高她,反倒显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女人就是这样,习惯那种唱反调声,突然听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欣喜之余感到有些不自在。

      贾进好像已经把脉出丛晓依的心思,对于在商场上跌打滚爬半辈子人来说,这点小心思难道还不能一眼识破吗?贾进顺着丛晓依的心思,进了一步,说世上潇洒的人并不是出租房子的人,而是租房的人。一个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一辈子拿精力和钱财去换一套房子,真划不来。

      丛晓依“咯噔”了一下,表情也从一脸的无奈变成复杂。眼前这个人怎么和前面两个房东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两样呢?丛晓依一时把不出属于哪种脉象。而这个时候,贾进似乎已进入一种状态,滔滔不绝收不住话匣子。

      你可以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手中虽然有很多房子,可是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购买房子的人目的无非想代代传下去,但我想得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什么勒紧裤腰带委曲自己短暂的生命呢?随后贾进又向丛晓依屈指计算一笔钱,按他借给她房子的这个价,每月二千元钱,一年是二万四百元,十年是二十四万元。如果从她这个年龄开始计算,以寿命是八十岁为界线,人生之路还有四十年,需要付出的也就是九十六万元。而丛晓依明白,这套房按现在的市场价可以出售几百万……

      丛晓依不敢顺着贾进的思路一直往下算,她只能以谢来打断他的声音。房东,那我先付三押一的钱吧。


 2

      医院里人山人海。丛晓依整个上午在急救室里接待了一个巴豆中毒的年轻女患者。据女患者的家属说,小夫妻俩双双失业,在没有能力还房贷之下,互相埋怨,最后大打出手,最后男的离家出走,女的吞巴豆寻短见。

      丛晓依唏嘘不已,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房贷”两字,然后“租房”“净身出户”等词连贯地从脑子里抖落出来,导致原本想说生绿豆能解巴豆的毒,结果竟然说巴豆能解生绿豆的毒。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从事这么多年中医学的工作,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语无伦次。尽管她及时发现自己说倒了话,并且连忙改正了。但是,心久久不肯原谅自己。

     下班回家刚踏进房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丛晓依从猫眼里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陌生大妈。这位大妈叫出了贾进的名字,并用哭泣的声音求开门,她有话要说。

      丛晓依打开门,大妈两膝“卟嗵”跪地,求她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丛晓依慌忙地将她扶起,嘴上不停地说,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有话,好好说。当大妈站起身,说了大半天之后,丛晓依才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贾进借给自己这套房子,是老俩口为儿子出钱买下的。然而她的儿子向贾进私下借了十万元钱,利滚利,已经一年了,她的儿子眼看还不出来这笔钱,便玩失踪。自然贾进扣下了这套房子。

     借房出钱,借钱押房,是天经地义的事。丛晓依似乎觉得贾进做得并没有错。然而,没有等她多想,大妈断定地说丛晓依肯定是贾进的相好,今天能在这里碰到她也一样。

     丛晓依尴尬得一无是处,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拨通了贾进的手机号,说现在正遇上麻烦,让他务必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否则一切后果由他自负。果然,贾进在半小时内赶到了。大妈见到贾进,又跪下求助。丛晓依连忙躲到阳台,然后把阳台的门关上,目光朝向晚霞的天空。

      然而,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一阵手机铃声不得不让丛晓依收回目光,去取口袋里的手机。母亲好像不问事由,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丛晓依皱眉,两耳和脑子嗡嗡作响,却也只能耐心地听下去。谁让自己当初顶着父母亲反对的压力执意与前夫结婚呢?如今不顾上初中的女儿,就净身出户,这样的了断能让父母沉默和省心吗?

     你和你的女儿能耐真大,这么大的事情可以一直隐瞒下去,你们把长辈当成什么了?母亲的语调声明显的平缓了许多。丛晓依感觉到母亲在等待她的下文,回娘家之后再议事。议什么事呢?离婚是两个人的事,但女儿是共同的,血脉没法割断。母亲所关心的也无非这些事,那就权当自己的一份财产给了女儿。前夫还不至于到无视自己亲生女儿的程度。

      这个时候贾进敲击阳台的玻璃门,示意她进屋来。丛晓依挂断电话,同时也打开阳台门。还没有等丛晓依缓过气,贾进两手作揖,说他马上帮她重新换一次房,地段比这里好,房屋的面积比这里还要多出很多平方米。至于搬场费和其他费用都由他出,再减去她每月两百元的房租费。

      丛晓依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摇手,但目光却扫视四周,发现那个跪地求情的大妈已不在。过错方是我,你不要和我客气,如果我这个方案你同意,我马上就派人来。看得出贾进也一时找不到再好的方法,打火机点燃嘴上的烟时手指明显不协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患了帕金森的病,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坚定,也很连贯,丝毫没有隔噎。

      如果借你钱的人个个逃跑,然后个个由他们的父母亲来求饶,难道都像刚才那样放他们一码?然而,放高利贷,本来就是一种风险,难道你不怕吗?丛晓依情不自禁地露出职业的习惯,似乎忽略了除了职业之外的常识。

      贾进笑笑,笑得很悲情。不过他不忌讳地告诉丛晓依,风险与利益是相等的。他知道干他这一行,心狠手硬,就不会赔钱。可是,他偏偏是一个看到老年人就下不了狠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使他两次婚姻都赔了进去,将他的幸福跌到了人生的低谷之中。

     丛晓依沉默了。默默地收起自己的行囊,准备等待搬家。贾进终于缓过气,然后重复着刚才的承诺,搬场费和其他费用由他出,搬到新地方再减少每月两百元的房租。丛晓依抬起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沉默了半天,露出一句话:“你……你属于亚健康的人,需要全身心的调理。我为你开几副中草药吧……做这行工作的,容易动肝火……”

 

 3

      丛晓依搬到了S花园8号18楼8室。2厅2室2卫豪华型的装修一新的房子,使她刚踏进房门一步,便不敢再向前跨一步。贾进问为什么不进来?丛晓依小心翼翼地环顾客厅的四周,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和前夫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打算置换这样大的房子,难道净身出户之后的自己还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丛晓依涨红脸,收起目光,然后小心翼翼告诉贾进,这样豪华型的房子,不是她这样的人住的,她一个人也用不着浪费这么多平方米的面积。更何况他每月收她这么低数额的房租,与这房子的身价不般配。

      贾进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然后用拳头向墙壁打了几拳,说,这套房子也是别人向他贷款,然后还不起钱,抵押给了他。这次丛晓依不像前两次那样,看到什么都要吃惊,听到什么都要好奇,而是平静地点点头,算是应答。贾进这个时候也似乎露出职业的习惯,趁此机会马上向丛晓依解释,这套房子每平方米售价为二万元以上,据消息,明年春节后还会上涨。所以他算过,尽管他每月要帮着还房屋贷款,但是值的。

      刚平静下来的丛晓依突然感觉自己又乘上了一辆索道车上,悬空的心好像把兜里的钱震得比任何时候响。净身出户的冲动不能意味以后也是,她下意识地回答贾进,租不起这样贵重的房子,还是借给别人,等到贷款到期,再出售给有钱的人家。贾进听到丛晓依说“有钱人家”几个字时,再次敲打了几下墙壁。他带着愤慨且夹着一丝无奈的语气,说,这套房子的主人就是有钱的人家,可他逃跑了,连房子也不要了。哼,有钱?

      贾进把丛晓依的行囊向前移动了几下,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他借给她房子,他是真心真意的。如果说到房子的身价,那么他反而觉得,需要有身价的人去住,才能提升房子的价值。比如像她。

      丛晓依苦笑起来,那神情比黄连和连翘还要苦。可是黄连能治伏暑发热及赤白下痢的病痛,连翘能治痔疮肿痛。然而她那一脸的苦笑,能治什么病痛?卡在喉管里的似乎有一根根尖针,刺得有苦叫喊不出来。过去在家里除了针尖对麦芒,怎么可能听到赞赏的声音?当赞赏的声音突然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发出来,她又怎么能随便接受?毕竟不是患者送锦旗可以让她接受得那么坦然。矛盾交织着她的内心,一下子竟无从接应。情急之下,她低下身子,从随身包里取出笔和纸,写了一个方子,然后连同房租一起交给了贾进,并告诉他,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在茫茫人海之中,她能成为他的房客,也是一种缘。

       就这样,丛晓依算是答应住了下来。站在在18层楼上俯瞰,有一种梦幻感——像蚂蚁一样的人,像壳子一样的车辆,像碗口一样的池塘……丛晓依觉得晃晃悠悠的坠落感,很不踏实,如果不及时逃到现实中来,她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幸好母亲来电话了。尽管母亲有些唠叨,话题总离不开离婚是否考虑孩子的感受,为什么要净身出户等等诸如此类的现实问题,但是比起那种虚幻的感觉要舒服多了。“妈,您别操那份心了,等我这里安定下来,我会回家看您和父亲的。”丛晓依顺口回答着。

      什么叫安定?母亲见丛晓依如此轻松的应答,似乎流露出很不开心的样子。丛晓依心想,自己的性格和脾气不是随她吗?事到如今,难不成还要我回去争家产或者求他和好?

      “ 晓依,人患上病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康复,这个过程需要与医生配合。夫妻之间也是这样的,不能一生病,就放弃医治。母亲并不是医生,退休前是汽车修配厂里的一名当车工。她操作的机器是不允许别人来碰的,每天上班前总要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若有些小故障,她也不会求人,自己动手把它解决。所以等到退休,她所操作的机器还和新的一样。”

       母亲自始至终不说“即有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这也是丛晓依不去拒绝母亲的唠叨原因之一。丛晓依耐着性子听完母亲的唠叨之后,重复一句话,等她安定下来,一定回家详细与她交谈。然而,母亲在结束通话之前,还是唠叨一句,现实不能被虚幻覆盖啊。

       事实上,现实差点被虚幻覆盖了。有一天,丛晓依从睡梦中被一阵阵门铃声吵醒。她睁着惺忪的眼睛,去开门。只见快递员将一份快递送到她手里,丛晓依一看是法院传票,传票上写着贾进的名字。于是替贾进签下名字后,急忙打电话给了他。贾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妈的,一帮畜生,竟然玩到老子头上来了。

       原来,向贾进贷款的不是房子的主人,而是房主的哥哥。贷款的人当时只是拿了一张假的房产证给了他。现在银行将要封掉这套房子。原告是贷款人的哥哥,告他霸占房子。丛晓依听得雾里云里一团糟。她问贾进,过错方明明是他们,他们用假房产证欺骗你,怎么你却成了被告了呢?

       贾进并没有直接去回复丛晓依,而是与她商量,能否再搬一次家?没有等丛晓依回答,他连忙向她补充说明,如果觉得他身上有晦气,她可以另寻房主,如果依然信任他,他可以把本区煤卫两家合用的一室户借给她,并特别强调,这一室户的背景很单纯,不会再闹出什么想不到的怪事。

       丛晓依迟疑了一下,竟然回答,信。凭什么不信他呢?到哪儿不是租房子呢?已尝过冲动苦头的丛晓依只能这样分析问题。更何况一开始就打算找一室户过渡而已,既然他主动提出来,那就搬吧,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挂断贾进的电话后,丛晓依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也打开衣橱和书橱的门。当她准备把衣服和书放进行李箱时,不小心地碰到了边上的开关。这个时候,大厅里卧室里的灯都亮了起来,电视机和跑步机的指示灯也亮了。

      自从搬到18层楼之后,淋浴器只用了30次,电视机的开关只开了30次,跑步机只使用了5次,一张单人床也只亲昵了30个晚上。来不及思想更多的为什么,竟然在搬家前一天才发现这套单元房里还有这样的机关。丛晓依索性把空行李箱拉到一边,暂时不去管它,而是两脚踩到跑步机上,然后一手把着扶手,另一只手按下开始键,开始奔跑起来。

 

4

      贾进将丛晓依带到了煤卫合用的一室户房子里。这一路上,贾进始终带着歉意,反复强调他手中的房子只有这一套了,同时也反复强调这套一室户的背景很单纯,不会引起麻烦,只是觉得这种房子与她不匹配,太委屈她了,如果改变主意想另找房主,他照样会帮她完成搬运工作。

      丛晓依向他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你反复在强调一件事的同时,其实我也在强调做一件事,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过渡。我一天三餐可以在医院里吃,洗澡也可以在医院里解决,这一室户里只要解决一张睡眠的床和容纳我简易的行囊就可以。说着,打开窗,开始打扫起房间的卫生来。

      贾进连忙阻止丛晓依这一行动,这不是你这样的人干的事,我已经请了钟点工,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给我面子,我觉得彼此都在反反复复强调一件事也是无意义的。

      丛晓依只好放下手中的抹布,泪水情不自禁地充盈眼眶。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泪水怎么说来就来,难道理性人的假定在像她这种人面前,约束和判断能力也成零了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抬高我?能否给我一点仅有的自尊?丛晓依不愿再说下去,一个已成为生活底层的人,再也不能让旁人就这么从底层里一把揪出来。自己这两句问话贾进一定能明白,其实,人除了房子外,还得有其他事要做。

      是的,人除了房子外,还得有其他事要做。贾进紧跟一句之后,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之处,戛然而止。环顾屋子的四周,有话没话再次解释,这套一室户虽然简陋,但确实不会有任何麻烦。权当过渡吧,等我有好的房源,一定想办法让你搬进去。

      丛晓依不好意思地回答,真的麻烦你了,我只不过是过渡。说着,从包里翻出小袋包装的枸杞、党参、黄芪、山楂,陈皮、红枣、杭白菊、冰糖,然后拆开来,统统放在一起,倒在从S花园那儿带过来的小锅子里。贾进把丛晓依这一举止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用,怎么往往话一出口意思就两样了?

       到底是医生,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保健。尽管如此,贾进还是想找话与她交流。丛晓依却回答,人生之中,仅有这一点可以自己做主了。贾进又跟上一句,谢谢她上次给他的几副中草药,喝下去真的很管用。丛晓依微微一笑,说都是一些气血调和的药。人的身体需要阴阳调和,阴盛阳衰或者是阳盛阴衰都会出现身体的不适。

       贾进似乎找到机会了,顺着丛晓依这句话进一步说明,其实,哪个地方不需要阴阳平衡呢?比如房地产,比如高利贷,像人的身体,某些部位因为出现了问题,会影响其他部位的健康。

      丛晓依抬起头,把目光朝向房门,问,钟点工什么时候到呢?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合适,连忙纠正自己,其实,不用麻烦了,小小的屋子我会收拾的。贾进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取出手机,一边寻找联系人的手机号码,一边说,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错在我,如果这点事还不能服务好,我真的寝食难安。

      事后的某一天,丛晓依回娘家后,把所发生的经过都向父母说了一遍。原本只是不想让父母有所担忧,结果反而让父母更担忧了。做律师的父亲与做工人的母亲所担忧的内容,或者说担忧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当父亲论说满满的套路,只是用一些障眼法而已,母亲却反复在唠叨这种岁数的人了怎么可以把婚姻当儿戏?要知道组建一个家不容易,不要轻易去拆散。

      组建一个家确实不容易,母亲说这句话,丛晓依知道并不是代表普遍现象,而是在提醒她的当初。当初自己又做错了啥?只不过没有按他们意愿嫁一个安分守己性格温吞却有房产的男人。丛晓依认为如果当初依从父母亲这个婚姻,说不定结局比她所选择的婚姻更惨。

      吃罢晚饭,丛晓依准备回去,被母亲拦住。明天外孙女要来看外公外婆,今晚你就别走了。丛晓依不假思索地跟了一句,这个孩子,好长时间没有与我沟通了。父亲看了丛晓依一眼,没好气地回复了一句,你不也是一样吗?自己好好去想一想吧,你父亲这段时间接收了好几个关于房东与房客纠纷的案子,父亲只是提醒你别莫名其妙把自己卷进去。

      丛晓依这天在娘家一夜没有睡好,反倒女儿来看外公外婆那个时辰,却昏昏沉沉睡过去。母亲见状,唠叨起来,语气语调里一半是埋怨一半是心疼。丛晓依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好几次进屋坐在她的床边,然而她就是睁不开眼。晓依,你可以醒一醒了,你的女儿来了。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丛晓依终于从卧室里走出来,女儿见到丛晓依,并没有扑过来,而是一把抱住身边的外公,伤心地哭起来。当母亲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而丛晓依正想去接母亲手中的菜盘的时候,女儿突然离开外公的怀抱,转过身扑向丛晓依的怀里,而丛晓依来不及躲闪,手中的菜盘子被打碎在地。

      岁岁平安!母亲一边寻找拖把,嘴里不时说着这句讨吉利的话时,丛晓依一把抱住女儿,脑子突然空白。父亲走过来,摸了摸外孙女的后脑勺,轻声地对丛晓依说道,借住别人的房子,哪有住自己的房子舒服安心呢?这么理性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事?

     “ 吃了饭再说事,反正明天是周日,你陪你女儿再住一天。”母亲收拾干净地板之后,以下命令的口吻对丛晓依说。丛晓依望着女儿那伤心的模样,心疼地答应了下来。

      次日,吃过晚饭,丛晓依把女儿送到车站之后,自己徒步回了家。谁知人刚走到家门口,就已发现整个楼道堵满了人,警察拉上了警戒线。原来是住在她隔壁邻居煤气中毒而不幸身亡。

      丛晓依来不及往下想,连忙取出手机拨打了贾进的号码,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贾进很快来到现场。从贾进与身边警察和受惊吓的邻居那儿了解情况,丛晓依得知发生事故的时间和女儿一起出门相差不了多少时间。

      丛晓依额上冒出了阵阵冷汗。如果前两天父母不留她住下来,如果出门前女儿不缠住她,那接下来的事还能想象下去吗?望着贾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那种无奈的表情,丛晓依也在想,是自己倒霉呢?还是借给自己房子的贾进倒霉呢?

      然而当贾进果断地说出让她找其他租房的时候,丛晓依还是感到有些意外,感到不甘。凭什么要等他开口拒绝呢?其实这三年来,她一直处在租房的队伍中,对她来说,住哪儿不都是住呢?可是丛晓依这次偏偏没有意气用事说出这句看似洒脱的话来。

 

 5

      这两年来,丛晓依并没有搬回到娘家去住,而是继续在外借房子。左邻右舍的眼光哪儿会像从前一样看她呢?只不过在娘家多住几日,便有人在母亲面前问长问短。丛晓依说她就是借房子住的命。

      “你的户口还在那儿,这是你俩共同买下的房子,你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有一次母亲让丛晓依抓几副保健中药回来,聊天过程中不知不觉又聊到了这个话题。哪有夫妻不吵嘴?我和你父亲吵了一辈子的嘴。母亲见丛晓依没有任何反应,现身说法,问她为什么不能先从改变自己开始呢?

      人与人之间哪有可比性?再说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主动与你吵嘴。丛晓依见母亲把父亲拉了出来,终于有了反应,想象父亲在法庭上那种据理力争作辩护词的神情,觉得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会在家与妻子争斗什么。母亲只会摇头,差点要说出“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的话,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没好气地说道,那今晚等你父亲回来,听他怎么讲。

      然而,父亲回家后,见到丛晓依,二话没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原来那个房东名叫贾进,是吧?”丛晓依似乎已经忘记两年前所发生的事,父亲突然提起这个人的名字,真的要让人花时间去回忆。在她吞吞吐吐之际,父亲又提醒了一句,“我刚接收一起房屋假买卖的案子,贾进是被告,我是他的律师。”

       那跟晓依有什么关系呢?她两年前就换了房东。母亲责怪她的丈夫真不该把工作带进家里来。这时父亲并没有直接去与母亲争执,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然后才慢慢说开来。“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原告想贷款,但不符合银行的要求,于是向中介也就是被告贾进贷款,被告贾进利用原告所有的房产办理了虚假的二手房买卖,然后通过二手房买卖申请银行贷款。于是,被告贾进让晓依与原告签订了一份形式上房屋买卖合同并办理了产权过户,然后以晓依的名义向银行申请贷款。虽然实际上是被告每月偿还银行贷款,被告也承认晓依没有收取任何好处费,但你就能说没有关系吗?”

      丛晓依恍然大悟。傻傻地看着父亲,不知所措。“哪有夫妻不吵嘴的,我与你母亲吵了一辈子了,还不是生活在一起吗?我就不相信,你不从家里搬出来,他还能把你赶出来?”看来父亲这次真的发火了,连留宿都不准,让她吃完晚饭就走人。

      丛晓依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万家灯火,心里不免滋生出一丝惆怅,眼泪也有些不听话,竟然从眼眶里流出。别哭,这个夜还是需要宁静的,当泪水向夜空倾诉苦涩时,对面楼裙一扇扇窗台上已落满了酸楚的雨。别哭啊,就让我陪同夜顺利走过这条租房的路吧。丛晓依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安慰自己。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父亲的。父亲的声音里不再带有火药味。“晓依,社会水很深,人际复杂,不适合你下水。再说,外孙女也十一岁了,你总不能让她去学深水游泳吧?”平时里丛晓依习惯望闻问切之后会建议病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合理化指导基本会让病人所接受,而此时的她是不是也成了一名患者呢?

      “爸,那贾进这个案子……”没有等丛晓依说下去,父亲连忙打断,说:“这个不用你操心。”啊,这句话不是平日在工作中自己经常对病人说的吗?丛晓依再没有下文,轻轻地回答父亲,我知道了。

      是夜,上半夜和下半夜丛晓依分别做了一个梦。一个是梦见女儿拉着她回到那个家,女儿说,如果你再不回家,爸爸要把这房子租出去了。丛晓依着急地问女儿,租出去,你俩住哪儿呢?没等女儿回答,只听到前夫在屋内大声地叫道,我到医院住宿,女儿到学校找住宿。丛晓依在惊吓中醒过来。起夜之后,又进入下一个梦,梦见贾进背着各种款式的房子,一步步向她走来。突然父亲在她的背后大声地叫道:“晓依,你面前有陷阱,别再前进一步。”丛晓依再次从梦中惊醒。

 

 6

      据说,那租房的故事也是丛晓依梦中醒来之后所编的故事,而一夜间做两个小梦的故事只不过是梦中之梦。丛晓依对她丈夫说,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吧?她的丈夫也这么说,可能近日她在帮别人解决一桩群租房的案件而导致神经紧张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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